南北觉得又叫人给夯了一榔头,好半天说:“那你娶她干嘛?”
章望生说:“我跟她结婚,是有些特殊原因的,因为牵涉到她的隐私,我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后来,她有了回城的机会,就回去了。”
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那小孩不到两岁病没的,发着高烧,章望生夜里冒雪抱了他去找医生,孩子一点一点在他怀里凉掉,他没知觉,因为风雪是那样的大。像是小小的火团,到底熄灭了。章望生又把他抱到了山脚,八福小子也在那里,他为此难受了很长时间,他没有一分怪罪小孩子的情绪,这小孩子,没尝过一点人世的好,生下来尽是病痛,走这么一遭,不晓得是为了什么,邢梦鱼却比他平静,不该来的,就该这样走。
她叫他去城里参加招工,一起走,章望生没有同意,时局变了,孩子也没了,他们不必再捆绑一块儿。邢梦鱼哭了一场,说她是真心希望他也能走,她愿意跟他好好重新过日子,离开月槐树。因为月槐树有了风言风语,她生这个孩子,时间在那,人都说这孩子铁定不是章望生的,章望生那就是个傻子。邢梦鱼哭诉着说只有离开这里,他也才能好过。
他明白她说的是真的,真的假的,都无所谓了,他身心疲惫不堪,不愿意拖累别人,也不愿意再组建家庭。他跟邢梦鱼,短暂相交,又彻底分开,朝不同的轨道上驶去了。
他没怪过她什么,也谈不上后悔,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的,浮浮沉沉,叫大浪卷着走,漂到哪是哪儿。那些撑不过去的,早早没了,便跟这苦的乐的,爱的恨的,统统没了关系。撑住了的,继续在这纷扰里过着,还有知觉,甜蜜的,痛苦的,没有道理只得好的。
南北完全不能相信,章望生那点短短的日子,就是为了个人家的隐私,她甚至立马猜出来了原因,这叫她觉得愤怒都显得可怜了,她脸色苍白地盯着他的眼,章望生放下毛巾,接受她的审判。
“邢梦鱼是不是怀孕了?孩子不是你的?”她说话时直发抖。
章望生没说话,他不愿意去谈人家的伤疤,都过去了,再去揭没意义,也很残忍,哪怕人家不在场。
那就更可笑了,南北想,她连个怀旁人孩子的女人都不如,他也不用跟她商量,就告诉她,要结婚了。她真是太渺小了,在他心里,连根羽毛重都没有,他可真伟大啊,天哪,他比梅什金公爵还要伟大,人家都没娶一个大肚子女人。
他实在太伟大了,大到压垮了她,一下粉碎,碎得不能再碎,连瓦砾都变作齑粉。
南北悲凉地看着章望生:“三哥,我在你心里,并不比一只狗一只鸟重要多少,我跟它们是一样的。”
章望生心被揪起来:“我清楚这些年,你一定恨我,怨我,我也没法补偿你什么。”
南北道:“三哥,你分得清你的感情吗?我不是你,我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八福早死了,他一直是我心里最好的小伙伴,打那以后,我晓得世上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我跟谁都深交不了了,我对他忠贞,绝不是因为他死了,他活着,也是我最好的伙伴。黑子是我见过最好的狗,也不是因为它死了我怀念它才这么说,我就是遇着再可爱的小狗,也不会觉得它比黑子好。我对我最爱的,一定付出最多最真心,你呢?你养我,跟养任何东西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叫你觉得,没那么孤单,有个伴儿,所以邢梦鱼也能跟你做伴儿,谁都行。你心里没有谁轻谁重,你是最没心肝的,你以往能为着人家的隐私娶人家,往后呢?是不是谁需要你遮掩个什么,你又结婚去了?你没想过我,哪怕你分一点心给我,也不会那样待我。不过,也不要紧了,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呢?”她把脸埋了起来。
章望生万分痛苦,他不晓得怎么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她应该指责他,他一个字都不用为自己辩解,他这辈子已经辩解太多次,钢笔都写坏了,一遍遍辩解自己没有罪,这是做什么呢?有罪的,无罪的,只有天晓得。
他希望她能骂他,打他,发泄出来,他会抱着她,守着她,直到她慢慢平静,可是南北没有,她倦倦地躺在床上,说:“三哥,给我讲个故事吧,讲唐传奇。”
章望生便坐在床边,讲起唐传奇,外头刮着月槐树的风,下着月槐树的雨,窗户滴滴答答,她枕他腿上,他不断地抚摸着顺着她的头发,希望给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