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六不住点头:“那是,那是,南北是有点偏小,支书一家这不是想提前打个招呼么,你妹子出落得远近皆知,现在说,是想叫你心里有个底。”
章望生笑笑:“我明白。”
马老□□下瞅瞅,碰了碰章望生胳膊:“望生,你别怪你六叔多管闲事,你真该考虑考虑自个了,南北的事,你也放心上,你俩回头各自成了家,那人家就没嘴说闲话了。”
章望生肩膀隐隐作痛,他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土的军用鞋,一只大甲虫被无意压着了,他抬下脚,让虫子过去。
“六叔,你的话我记着了。”
“唉,这才对嘛,六叔晓得你心事,你疑惑人姑娘见你现今这样不愿意嫁,那你可错了,一直有人打听着你。”马老六很殷切地说道。
章望生对谁打听自己毫无兴趣,他默默听着,抬头看向远方的云,麦田上风过,仿佛扬起一片绿色的雾,直达苍穹,叫云也跟着青绿了。
人家默认他是南北的三哥,自然要管她婚嫁,人家来说媒,还是认可他这个身份的,不是他跟妹妹通奸。支书家的条件,是比他章望生好多了。
南北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去供销社买熟食还有鸡蛋,回来做了个凉拌猪肝、青椒炒蛋,又包了荠菜包子,等章望生回来,看到的是满桌子饭菜。
他笑吟吟问:“今天什么日子啊?”
南北上前一蹦,搂住他脖子:“我发工资啦,我请客!”
章望生被她弄得身体不稳,也想避嫌,便轻轻拿掉她的手:“我看看做什么好吃的了。”
南北把他往主位上一按,趴他肩膀上,叽喳说个不停,脸上幽幽的雪花膏味道传来,章望生心生荡漾,他只能催她快坐好。
“我觉得我做饭越来越好吃了,怎么那么好吃呢?”她拈着筷子痴痴笑,那样的笑,只给他,章望生非常心动,她爱笑,但他晓得她的笑是不一样的,只有看向自己时,才是柔情蜜意的,浓烈的,好像一双眼都盛不下那样的感情。
他有些脸热,像情窦初开的少年,点评起她的手艺。
南北亲昵地说:“三哥,那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饭吃。”
章望生没接这个话,今天高兴,他不想说那些叫她丧气的话,他只是笑。
南北却已经暗下决心,等她年龄够了,在队里也混得开了,她就找大队开介绍信,跟章望生结婚,在她看来,跟章望生结婚完全没任何顾虑,她又不是他亲妹妹,两人没任何血缘关系,笑话,这样还不叫人结婚吗?
她趁跟人一道开会,打听像章望生这样的情况,怎么摘帽,人家哪里晓得,运动向来是捉摸不定的。今天你斗人,明天人斗你,起起落落,不过章望生这种明显成分差,身份敏感的,落容易,起是难起的。南北一想到章望生的劳动改造没个尽头,心里就很难受。
她偶尔也会想起二哥,甚至会想,二哥走了是个好事,他不必再看这荒唐的人间。
越来越多的人,要给她介绍对象,南北有点厌烦了,因为要摆一张好脸色,她现在是文书,不能随便跟人吵架。人家对她年龄似乎不太在意,只晓得她苗条美丽,跟花似的。
“哎呀,我还小呢,晚点说不迟的。”她总要笑眯眯跟人解释,心里早把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她回到家,想把这种压力转移到章望生身上,叫他发急,章望生被她过分亲近的举止弄到失眠。他常常睡不着,坐床上到半宿,再等天亮,天亮了他就可以出去。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尤其是身处乌糟糟的劳动现场,他被污秽围住,再一想到她,他心痛得不行。
邢梦鱼来查过两次档案,南北公事公办帮她弄了,她晓得,这些知青都蠢蠢欲动想着怎么回城。今年开春,听说隔壁公社又有一个知青,腿断了,动静闹很大,他那腿是偷老乡鸡蛋被打断的,竟成他回城的要挟,知青们插队几年,社员跟知青矛盾很深了,搞起了□□会。
一个公社搞,连带起其他公社效仿,要好好教训下知青。月槐树分管知青的活,是李大成负责,他每天嘴里都是语录,滚瓜烂熟,比谁都激昂,给人戴帽子是一流高手。整个春天,知青们都很狼狈。
到了夏天,只要晴朗,南北出门前都会晒上一大盆水,留晚上回来洗澡用。她非常喜欢洗澡,每次都要用香皂,洗得细致,她把内衣裤晾晒在院子里,风吹着,章望生见了,觉得很刺眼,好像□□的旗帜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叫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