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逞什么能呢?”章望生双手淋漓地走来,接过扁担,南北人在发抖,她说,“我干习惯就好了,总要学的。”
章望生看着她,他内心的苦闷和躁郁已经很浓很密了,他也不晓得怎么办了,完全没有出路,他一想到她念不了书,要嫁人,要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压在身体下面,双腿张开,欲望进出,再爬出一个又一个女婴,男婴,那些新的生命榨取着她,没完没了,她最终变成了嫂子,雪莲姐……这种念头,足以让他窒息。
“三哥?”南北唤他,章望生非常挫败,他转过身继续大力搓洗衣裳,黄昏耗尽了白昼,南北还想凑近跟他说话,他说,“我得洗个澡,别熏着你了。”
章望生每天都要洗澡,他觉得到处都很脏,不洗不行,□□承载着灵魂,至少得是整洁的,都已经疲惫成这个样了,再脏着,太痛苦。只有夜晚属于他,他还写日记,哪怕只有短短几句话。
“三哥,我晓得你心情不好。”南北坐他旁边,低头给他削铅笔。
章望生转过身,摸她脸蛋,这种亲昵的动作同时叫两个人的心都能安定不少,南北抓住他手,“三哥,不管怎么着,我都跟你一块儿的。这些天,我在想个事儿,到底是念书的好,还是不念的好,你看月槐树的人不念书,只晓得上工,大伙儿吃顿好的就高兴了。念了书,就想的多,想的多,人就容易觉得痛苦,不想这么着过日子,可又没法子,三哥,你说往后会好吗?”
她晓得,三哥没法给她答案,世上好像有双翻云覆雨的手,遮在头顶,她想起小时候跟八福看蚂蚁搬家,它们忙坏了,运着一个蚂蚱的尸体,辛辛苦苦,她拿狗尾巴草轻轻一碰,它们就功亏一篑,白忙了。
章望生低声说:“还是念书吧,人活着不能像猪像狗,往后的事,谁也不敢说,这辈子还很长,不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要放弃的好。”他内心十分低迷,但不愿意叫她失去信心。
春种这样忙,公社大喇叭每天播放着文件内容,叫人学习,一遍又一遍。新来的知青们,对此已经毫无热情可言,他们来之前,城里早已搞过这些,叫人倦怠。
邢梦鱼完全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她的父母,在运动中被整得很惨,下放到农场去了。她本人,也被安排到月槐树公社插队。她来到此地,几乎每天都要哭,她睡宿舍靠墙的一面,那里发了霉,混合着泥草的味道。饮食上,顿顿窝窝头,红薯饭,她吃的不消化胃里胀满了气。
这还在其次,邢梦鱼没有干过农活,什么都不会,闹出好些笑话,她负担不起任何劳作,身体疼痛不堪,这样的现实,叫她精神恍惚,受到重创。书本上的那些东西,一下远去,她跟师长同学们所讨论探索的一切,是那样的虚幻,遇到真实的生活,化作齑粉。
她没办法接受,整日都想着回城,其他人告诉她,先前来的知青有几个已经在这里安家,娶的娶,嫁的嫁,永远做一个农村人了。邢梦鱼异常恐慌,与章望生乍然重逢的惊异,也很快抛之脑后,她觉得孤独极了,可怕极了。
章望生再次碰到她,是在一次集体劳动中,他跟马六叔几个依旧是重点改造对象,活很重。他手上全是血泡,肩膀也快断了,听见远处有人在哭,社员们说,是个女知青抬石块累哭了。他望过去,瞧见了邢梦鱼的身影,她一边哭,一边踉踉跄跄往前走,那个表情,竟像个小孩,章望生觉得她很可怜,他再看她,已经完全变了视角。她在高中念书时,是天之骄女,她的父母很宠爱她,给予她最好的条件,章望生默默凝视着她,心想,她的父母要是晓得她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伤心。
这天下工很晚,人都走了,邢梦鱼还坐坎沟边的草丛里,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愿意说话,非常孤僻。章望生跟马老六几个收拾农具,路边那个人影,一直不动,章望生晓得是邢梦鱼,便没跟马老六他们一起走。
他走到邢梦鱼跟前,提醒她:“天黑了,你一个人坐这不太安全。”他是晓得公社里诸如李大成一类人物的,好色胆大,没少干骚扰妇女大姑娘的事。
邢梦鱼麻木地抬起脸,他拒绝过自己,她恼他,但后来发生那么多事,她都快记不清那种心情了,她不晓得哭过多少次,这颗心早叫泪水泡得发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