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江在华云飞处养伤,到底是年轻力壮,虽遭了一难,可是恢复的速度非常快,不过小半个月,就开始能下床行走。
来给他换药的老太监道:“看来,动手的人,还没下死手。”
廖江捂着自己的肩膀哀嚎:“顾老,这样都还算,没下死手呢?”他那会,可是觉得自己都要死掉了。
老太监哼了声:“要是真下死手,你现在就死了,哪来救命的机会。”
魏亮也道:“说起来,以前犯错打板子,有人被打了五下就不行了,可也有人挨了十几下,几天后就下了床,跟没事人一样。”
老太监按着廖江的肩膀,检查他后背的伤口,慢悠悠地说道:“正常力气,就是这种。真下死手,几下就打烂了,人也没救了,就算是神医来了也难吊口气。”
惊蛰:“所以,越聿人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看着廖江,声音很是平静。
“他们不敢。”
遭了这一难,对廖江来说,也是个极大的打击,原本活泼开朗的性格变得有些寡言,不怎么爱说话。
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源自于恐惧,这也说不清楚。
……不过,惊蛰说得没错。
那些越聿人,都长得人高马大,真要打死他,那是一眨眼就能办到。
可他们没有,便是不敢。
魏亮:“没错,说到底,都是一群孬种。廖江,你做的没错,可千万别被这种人吓到。”
“我何时怕了他们去?”廖江捂着自己的肩膀,咬着牙,“就算再来一次,我可也不会认的。”
想要让他屈打成招,这是万万不可能。
说话间,华云飞从门外走来。
这位总管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瞧着还略有几分古怪的愉悦。
华云飞:“今儿l,韦统领特特带人去了一趟越聿使臣居住的别宫,给他们认认真真搜查了一遍,将‘华贵匕首’给搜了出来。”他说到最后,忍不住笑得更开怀。
惊蛰眨了眨眼,也跟着笑了起来:“看来,越聿使臣不太高兴。”
华云飞:“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韦统领这是在给他们帮忙,将遗失的宝物重新寻了回来,他们应当感谢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枚样式古怪的银锭,抛给了廖江。
惊蛰堪堪上前兜住,才没让廖江挨了砸。
这两银锭可不轻。
魏亮跟着去拦,不过动作没惊蛰快,无奈地看着华云飞:“总管,廖江受了伤,何来的身手去接?”
廖江这背上的伤,可根本动不了。
华云飞一拍脑门,哈哈笑起来:“忘了忘了,多亏惊蛰身手好。这是越聿使臣的赔礼,原本说要探望的,韦统领一切都不如钱实在,就送来了五十两。”
五十两说多不多,可对廖江来说,定然是多的。原本这顿毒打,可从没想到还能得到赔礼。
惊蛰将银锭塞给廖江。
捧着那好大一枚银锭,廖江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魏亮惊讶地说道:“难道,韦统领是特地去找回场子的?”
华云飞慢条斯理地背着手,悠悠说道:“韦统领的想法,我等怎能知晓?”
廖江好像才反应过来,脸上激动的神情浮现,正要下床,就被老太监一巴掌给按回去。
这老太监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坐着,还没弄好。”
廖江一下子就老实了。
这些天,如果没有老太监妙手回春,他现在肯定没这么轻松,廖江心中对老太监非常感激,自然不敢乱动。
华云飞正在宽慰廖江,魏亮也高兴地说着话,惊蛰一边听着,一边倒是有所猜测。
韦海东带人去见越聿使臣,还搜查了他们暂住的别宫,这件事皇帝陛下不可能不知情。
从前几日华云飞和使臣商议的态度来看,这位桀骜不羁的使臣,是万万不愿意让人搜查的。明面上说是为了越聿使臣着想,却无疑狠狠抽了他们一巴掌。
不论韦海东是何目的,此举无疑是让宫人心中大振,一扫之前的萎靡。
自那后,华云飞很显然清闲了许多。
他无需频繁走动,就为了处理些不必要的小摩擦,这样无声无息的变化,不由得让惊蛰想到一个词。
杀鸡儆猴。
之前有小动作的人,可还不少呢。
这日,惊蛰跟着华云飞,正在清点几处别宫的库存,及时增补新鲜的果类,就在这当口,有人急匆匆自门外走来。
华云飞一抬头,眉头就皱起来,看起来是认识那人。
“你不是要去跑马场,来这做什么?”被华云飞叫住的中年人有些微胖,面孔黝黑,应当是常年在日头下做事。
看着憨厚,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这不是得了空,刚好有事,想寻你帮忙嘛。”中年人搓了搓手,笑呵呵地看着华云飞。
惊蛰扫了眼这中年人的装扮,鞋子边缘满是泥,他略皱了皱眉,朝着华云飞欠了欠身,就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华云飞和中年男人聊了一刻钟,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是笑呵呵,看不出来多少情绪。
他看了眼惊蛰,笑着说道:“你就是华云飞最近时常挂在嘴边上的惊蛰?”
惊蛰欠了欠身:“不敢。”
中年男人:“有什么不敢的,华云飞这人挑剔得很,肯定是非常满意,才会时常提及你……”他的话还没说完,华云飞骂骂咧咧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
“陈昌明,还不赶紧滚?搁这说什么胡话?就你长了张嘴?”
陈昌明笑嘻嘻地朝着屋内挥了挥手,大步离开。
华云飞板着脸出来,对惊蛰说道:“下次没必要避开,左不过我这,也没什么值当藏来藏去的。”说的也不是什么秘密。
惊蛰:“小的记下了。”
华云飞招呼惊蛰进
来,一边说着:“刚才那人,是跑马场的管事。别看他长得憨厚,人很精明,没什么必要,不要和他往来。”
他看起来很是语重心长。
“不然要是被他骗了,可是连卖身钱都掏不出来。”
惊蛰笑了笑:“小的身上,也没什么可被骗的。”
华云飞看了眼惊蛰,摇着头:“谁说没有,你里面那层衣裳,是少有的布料,要拿钱去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钱能买到的东西,算不上十分昂贵,花钱都买不到的,才是难得。
惊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襟,穿在内层的衣裳,露在外的,只有少少的一圈白色,平时谁都不会在意,可华云飞会点出来,自然是发现了。
惊蛰:“我……”
华云飞摆了摆手,打断惊蛰的解释:“没必要同我解释,不管是贵人赏赐也好,你自己寻门路买来的也罢,我说这个,不过是想与你说,不要以为自己毫无用处,有些时候……”他的眼睛在惊蛰的身上打量了一圈,冷哼了声。
“就算只是个人,都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
“惊蛰,惊蛰——”
不比其他人需要时时刻刻在别宫伺候,世恩和惊蛰他们每日照旧还是回来休息,这小院原本住满了人,而今只剩下三四个,每天晚上空寂得很。
世恩还曾抱怨过,半夜尿急出来,都怕撞了鬼。
不过,此刻纵是再空寂,都被世恩的声音吵醒,寥寥几个还住在这的太监,便有人推开窗抱怨。
“世恩,你的嗓门太大了。”
明日还要早起做活,现在被吵醒,怎可能还睡得下去。
世恩:“别睡了,快起来。”
他站在院子里,朝着众人挥手。
要不是其他几人都醒了,也都瞅见了彼此,不然都不敢出来。这状况,看起来更像是世恩被魇住了。
“嘎吱——”
惊蛰最先推开门走出来,身上披着的衣服还未整齐,带着几分困顿:“你看到了什么?”
见惊蛰出来,其他几人也跟着出来。
世恩一把抓住惊蛰的手,就把他往墙边带,几人趴在矮墙上远远眺望着。
原本应当漆黑一片的远处,遥遥能望见连成串的火把,密密麻麻地堆满原本黑暗的原野,一瞬间,那些摇曳的光芒倒映在他们的眼帘,宛如瞥见了鬼魅夜行,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一个叫丁卯的太监轻声问:“这是什么?”
他们也曾半夜起来,可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盛况。
世恩:“我刚才去的时候,太困,没怎么细看,回来的时候鬼使神差望矮墙上一趴,就看到了。”
那些四散的光火太过清晰,哪怕隔开这么远,都不可能辨认不出来。
惊蛰:“许是演练。”
他的声音轻之又轻,只得世恩听到。
世恩面露惊悚:“在这?”
惊蛰反倒笑起来:“不
在这,那又在哪里?你以为,为何这次接见使臣不在内廷,却是在上虞苑?”
上虞苑的占地极广,光是接待使臣的住处就是别宫,就更别说各处的跑马场,园林,山崖,平地……能够想象得到的地形,这里都规模极大。
经过一代代帝王的修筑,上虞苑是最大的一处的皇家园林,可说是园林,这里之大,又岂止是这两字能够容纳?
纵然是有大批士兵入驻,也毫无问题。
世恩皱眉,挥了挥拳头:“那也正好,好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的士兵也不是吃干饭的。”
他们这批宫人在内廷少有听说外事,来了上虞苑后,跑动的范围却是大了不少。
看见的事情多,眼界也跟着增长。
尤其是见多了外国使臣,再有过几次摩擦,逐渐也知道,外族人也不过是普通人,而不同的外族利益不尽相同,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各有不同。
有些个态度嚣张的,多是这几年频繁骚扰边境的,也有如越聿那等,试图吞并其他外族的凶悍之辈。
见得多了,心中自然也有想法。
而今望着那大批火把所在之处,或许就是军队的营地,世恩的心中反倒是燃起了雄心壮志。
他一把撸起自己的袖子,大声说:“明日,我一定要将来龙去脉给找出来!”
惊蛰失笑:“也不必这么认真。”
这些都是他的猜测,是与不是,尚且不知。
如果真的是,那肯定也不会为普通宫人所知,应当是机密之事。
正如惊蛰所想,接下来几日,世恩就算很努力,可也知道不了多少。
只清楚,这骤然出现的营骑,是从京军调来的。而且,演练早就无声息开始,只是昨夜才露出了行踪。
惊蛰在华云飞处,听到了更多一点的消息,这几日,各处使臣都会跟随景元帝前往河谷,不在别宫,所以他们这些宫人可以稍微放松些。
……那这样一来,容九应当也跟着景元帝前往,这几日,怕是见不得了。
魏亮好奇心重,不由得追问:“总管,他们去河谷作甚?是要看京军演练吗?”
华云飞:“就你事多,难道想去看?”
魏亮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嘿嘿笑了笑:“这谁不想呢?”他看了眼廖江,“难道你不想?”
廖江微红了脸:“我也想。”
华云飞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就你们事多,我看惊蛰就不会……”
“总管,我也是想的。”惊蛰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
华云飞哽住,其余几个宫人忍不住低头笑,生怕总管看到后揍他们,都不敢笑得太大声。
这样的热闹,惊蛰要说没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真正让他动了念头,还是和容九有关。
骑马射猎,容九要是穿上那一身骑装,应当会非常好看吧?
华云飞挨个给了他们一颗暴栗:“滚滚滚,都去做事。”
魏亮和惊蛰等四五个宫人“滚”出来,彼此看了笑了笑。
魏亮:“惊蛰,你真的要回去吗?”
这些天,他和惊蛰算是混熟了些,很是喜欢他,还曾问过他要不要留下来。
上虞苑比起皇宫大院,那可自在多了。
惊蛰叹气:“上虞苑很好,也很自在。不过,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身处上虞苑,他肯定无法和容九频繁来往;而且,不在皇庭,惊蛰那么些任务,要怎么完成?
他在离开内廷时,已经拜托明雨去查查明嬷嬷死后在侍卫处的情况,等他回去,应当会有消息。
他心里惦记着这些事,面色就有几分沉郁。
魏亮叹了口气,拍着惊蛰的肩膀:“成,这话我不说了,走吧,现在活儿l轻松了许多,再要完不成,可真的要被总管削了。”
惊蛰被他拢着往前走,笑着摇了摇头。
…
惊蛰去不得河谷,世恩倒是被抽调了过去,这好几日都是一人住,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有几分不太自在。
七八日后,世恩回来,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那种纯然的热意,在世恩的身上还是少见的。
他刚进屋,就拉着惊蛰说话。
再加上其他几个人,七嘴八舌里,惊蛰大致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
能被抽调到上虞苑的士兵,无一不是精锐,其中还有八百骑兵。
世恩他们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多的士兵,起初见,都被凶悍的气势所摄,那些个使臣,尽管多是镇定,可也有几个面色微动,说不出到底是害怕,还是敬畏。
整齐的马蹄声,在远处响起时,如同乍起的惊雷,延绵不绝中,是一声又一声的厮杀声。
河谷寂静,却被马蹄践踏。
被分为“左”与“右”的两队,在河谷道上恣意拼杀,行动间,肃杀尽显,竟是拼出了万万兵马的悍然。
就算再是桀骜的越聿人,都不免露出沉重的表情。
赫连皇帝在上虞苑召见他们的缘由,如果最初猜不透,而今看着这些凶悍的士兵,又有谁是真的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