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楚弈又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这里太寂静了,不,应当说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离了, 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心跳。
这种感觉极为致命,因为这世上最令人难捱的,不是黑暗与寂寞, 而是“无”——失去自我, 失去与世界的联系, 分不清是梦是醒,从而逐渐陷入浑噩。
空气愈加稀薄, 气温骤降到冰点, 隐约能嗅到奇怪的腥味与潮湿气。楚弈坚持了一会儿, 终于在快要窒息前决定放弃,摸索着井壁打算攀爬上去。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井壁消失了。这个空间好像没有了界限, 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尽头。
也就是说, 这里根本就不是井底, 楚弈心中微沉。时海真人没理由害他,把他诓进这地方肯定有他的用意。问题是他高估自己了,现如今别说找到宝物,连能不能保持清醒被救出去都是件难事。
想来也是不公平,他这曾经修至圣人境的人物,重生后竟连个空间阵法都破解不了。换作其他人,就算肉体灰飞烟灭,只要神魂不散,寄托在新的肉体中后,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很快便能回归生前的境界,继续呼风唤雨。反观他自己,因神魂破碎无法凝聚,丢了修为境界,就得从头再来。百年的修行毁于一旦,荒荒唐唐地白走一遭……
不对,我怎么满心的怨怼与自暴自弃?楚弈微惊,这可不像是他的脾气,莫非是这空间在作怪?
楚弈稍加思索后,坐定冥思,收敛心神,强迫自己忘却这糟糕的境地,幻想出一个光明又舒适的地方,从指尖一点点找回对知觉,进入了无人之境。没过多时,便觉窒息感迅速消退,虽然身体依旧亏空得厉害,但总算是保住了神智。
“不错,为师没有看错人。”时海真人立于地面之上,颔首微笑。尘觞则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会不会把楚弈永远关在里面?”
“嗯?会又如何?”时海真人故弄玄虚地逗弄着他。
尘觞默默地瞅了他一会儿:“打你。”
“不孝徒!”时海真人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为师这是在锤炼他,倘若他能渡过这道难关,魂力定会达到前所未有的稳固。放心,一切尽在为师的掌握之中。”
尘觞又抬手戳他:“可是楚弈很难受。”
“吃些苦头罢了。怎么,心疼了?”时海真人笑道:“要不你也跳进去陪他?不过他肯定不愿意。”
“楚弈一定要吃苦头才能变厉害吗?”尘觞心里发堵,他倒是有跳下去救人“脱离苦海”的冲动,问题是草率行事会惹其烦厌,只得强忍着不安继续观望。
“尘觞,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跟在楚弈身边保护他。”时海真人沉声道:“我并不想刨究你的出身,但,你与他……怕不是一路人啊。”
“我们是一路人,我可以一辈子保护他。”尘觞笃定不移地回答道。
时海真人沉默,心中已有了思量。以他对尘觞的观察,这孩子的身体里蕴藏着难以言说的力量,尽管被刻意伪装了。再加上之前的御兽林一战,基本可以断定其修为境界已至大乘期。若非有些傻里傻气的,怕是早已名闻天下。
而他又拥有金色灵质,除却仙族人,只能是先天剑灵之体。这般受天道眷恋的孩子,修炼起来如鱼得水,不必刻意指点便能步步稳升。
但楚弈不同。包裹在阴煞之气里的神魂,再怎么修炼,也不可能炼回跟正常人一样。凡是不了解他的,都会将其认作魔族异类,是以他的道途将异常艰难,不仅要突破自我,还要面对世俗的指指点点……
时海真人忽然陷入了恍惚,攸地回忆起了一些陈年旧事。那时他们年轻气盛,也曾风华正茂,持剑逍遥,流年一掷梭,溪边舞粤风。又仰仗师父谦和慈爱,闹出不少啼笑皆非的荒唐事。
可惜师父他穷极一生,终究未能突破瓶颈,走到了人生尽头。师父仙逝后,门派四分五裂,大家各走一边。他便带着师兄创立了明尘宗,拜师叔归衍真人为副掌门,广收弟子,传道授业,试图再现当年的宗门温馨。
然而……
“师弟!你干嘛要一个人躲起来!不过是打输了一把,再赢回来就是了!”
“师兄,你可知,何人擅自替我应战,何人将我战败的消息传播了出去?”
“这……我不知道啊。”
“是我的徒弟,我从小看到大的徒弟。你知是何人率众长老峰主,指责我目中无人,骄傲自满,苛责他人,令宗门蒙羞?是我师叔,我从小敬重的长辈。我真心待人,却换来众叛亲离……道心可参,人心不可参啊……”
“什么众叛亲离!一群喂不熟的狼崽子和吃不够的老狐狸,算个狗屁的亲!你亲亲的师兄在这里呢!你倒是出来见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