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落下后,原地转了个弯,追着姜拂衣。
剑速不快,似是戏弄。
姜拂衣实在逃无可逃,索性转过身,死死瞪着那柄朝自己杀来的剑。
停下来!
快停下来!
但碎星只是略微减了几分速度。
眼见快要扎进她胸口里,姜拂衣只能继续逃。
碎星却并未追她,被无上夷定在了原地:“的确是可以的。”
虽只是略微减速,无上夷知道她能办到,“你修为还不行,并且尚未掌握令剑的诀窍。”
姜拂衣站在剑气结界的边缘,怕的浑身发冷。
无上夷明白的事情,她也明白了。
无论心剑与剑主相伴多少年,始终都是石心人的剑。
更甚之,石心人能够操控剑主?
这莫非是一种天赋能力?
无上夷喃喃自语:“怪不得我早已摸到了地仙边缘,却无法突破,竟是这种缘故。”
姜拂衣抑制不住的发抖,不住往竹屋望去,希望漆随梦能出现。
可他出现又能如何,还指望他能打得过天阙府君?
“你母亲应该不只送了一柄剑。”
无上夷陷入回忆,“这样一来,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他是巫族的一位的大巫,名叫剑笙,其修为绝对称得上你母亲口中的‘至尊’。十几年前,我前往巫族借用相思鉴,曾远远见他佩戴着一柄剑,剑鞘与我的碎星颇为相似,距离太远,没看仔细。”
无上夷身为云巅国的风云人物,早些年不少人仿照他的碎星铸剑。
他也就没怎么在意。
“我本该陪你走一趟,但小梦体内应该仍有始祖魔元碎片的残余,我需要尽快替他洗髓。你若等不及,我可以将玉令借你,你去趟鸢南万象巫,寻他问问看。”
姜拂衣没太注意他究竟说了什么,只从中得出一个信息:“你不杀我?”
无上夷颇不解的朝她看去:“我杀你作甚?”
反应过来之后,他难得提了提唇角,“你家传铸剑术,能铸出这等品级的宝剑,手段自然与别不同。而我平白得此宝剑,修至这般境界,三百多年来坐镇天阙府,执守一方安宁,本也该有所付出,才算公平。”
姜拂衣不知他此言是真是假,但他好像没有对她撒谎的必要。
无上夷拂袖化去剑气结界,朝姜拂衣走过去:“从相思鉴来看,你母亲赠剑之人至少也有好几个,我会这样想,旁人未必会,在你出发之前,最好学会如何操控你母亲所铸的剑。”
碎星跟着飞来,无上夷将碎星推去她面前,温声道,“孩子,练会了再去万象巫吧,我也能放心一些。”
……
燕澜在旁注视,逐渐迷惑起来。
这无上夷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位面冷心热的好长辈。
而此刻的姜拂衣眼眶泛红,心中对他充满感激。
那之后的怨恨又是从何得来?
燕澜目望姜拂衣前往崖边尝试令剑,而无上夷还站在原地,距离不算太远,故而都在万物之灵记载的范围内。
燕澜没去追姜拂衣,仔细观察无上夷的举动。
只见无上夷收回看向崖边的视线,取出一张传音符。
点燃之后,符箓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府君,可是有他的消息了?”
这声音燕澜再熟悉不过,是自小将他养大的大祭司。
无上夷道:“我已将小梦寻回。”
——“万幸,这些年真是辛苦您了!”
无上夷忧心忡忡:“我原本以为盗走他的人,是我的仇家。但那贼人在他灵台识海里种下了一枚高阶始祖魔元碎片,就是三年前北境掘墓派里出现的那枚。如此看来,小梦的身份应是暴露了,那贼人想要毁掉他。”
——“如今情况如何?”
无上夷庆幸:“还算好,但始祖魔碎片十几年扎根于他的灵台识海,定有残留,我需要为他彻底洗髓。”
——“明白了,我这就去准备晶石,稍后派人送去祁山。”
燕澜忽然想到那些被天阙府借去,却并未入账的大量晶石。
他听闻之后,想要讨要,却被大祭司和族老连番劝住。
竟是拿来给漆随梦洗髓的?
他们巫族为何要帮无上夷栽培漆随梦?
——“只不过要分批次,一次拿不了那么多,燕澜话虽少,心思却重得很,以免被他发觉,察出端倪,我不好解释。”
燕澜;“……”
没想到一路回溯姜拂衣的记忆,最后关头,竟然自己也有份参与?
可惜因为姜拂衣渐行渐远,此地场景崩塌,他没能继续听下去。
场景再重建时,竹林里下着小雨,滴答作响。
而姜拂衣和漆随梦一起并肩坐在廊下。
……
“你要去鸢南?”漆随梦猛地坐直了身体,“那里远得要死,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师父将他的玉令借给了我,从这里飞去万象巫很快的,几天时间就能到。”姜拂衣亮出掌心里的玉令,“你乖乖听话,跟你师父去小洞天里洗髓。”
漆随梦提起来此事就心烦:“我好端端的,究竟要洗什么髓?我真讨厌他整天觉得我不干净的样子。”
姜拂衣道:“但他确实关心你,堂堂天阙府君,你总不会认为他对你有所图谋吧?”
漆随梦嘴唇翕动半响:“所以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两岁多就走丢了,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坚持不懈找了我十来年,他就那么缺徒弟?我也没觉得我天纵奇才到这种地步。”
姜拂衣如今还是比较相信无上夷的人品:“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你是在他手里丢的,他不将你找回来,怕是会生心魔。”
漆随梦早已学会不与她争辩那么多:“那你等我洗髓之后,我送你过去。”
“你师父说你洗髓快则三个月,慢则大半年,我在这干等着?”姜拂衣待不住,“没准儿等你出来时,会发现我已经是巫族圣女了,听说那位剑笙前辈是这一代巫族少君的父亲,而少君的妹妹叫做圣女。”
“如果又寻错了,那你先回来祁山好不好?”漆随梦拉着她衣袖和她商量,“我怕你不知又去哪儿,找不着你。”
“呸。”姜拂衣骂他“乌鸦嘴”,“你就不能盼着我寻对人?”
漆随梦拉着她的衣袖不放:“你答应我,不然我不让你走。”
姜拂衣扯不动,无奈道;“阿七,你已经抵达目的地了,我有你师父相助,很快也会抵达。我俩这回并不是分道扬镳,是各归各位,往后你会成为天阙府的剑仙,至于我……总之,咱们都会有各自的生活。”
漆随梦紧紧抿了抿唇:“我们从前一起寻找家人,往后……往后也可以成为一家人,一起生活。”
姜拂衣微微愣,推了一下他的脑袋:“不要发癫了,等你回去神都,身边漂亮姑娘多的是,一天到晚非得拉着我做什么。”
强行扯回自己的衣袖,她站起身。
漆随梦跟着起身,这次直接拉住她的手腕,问道:“江珍珠,我真不信,咱们朝夕相伴五年,你就一点也不喜欢我?”
两人刚相遇时,他比她还要稍矮一些,五年过去,姜拂衣还不到他的下巴。
“喜欢啊。”姜拂衣抬头看向他那双无神的眼睛。
自从逃出地穴,漆随梦专心修炼沧佑,很少作妖之后,他从前那些精明,多半用在了保护她、以及察言观色讨好她之上。
漆随梦刚要笑。
姜拂衣又说:“但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喜欢。”
漆随梦的脸色又变了。
姜拂衣没办法解释,她的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缓慢了。
石心人的心脏本就不会跳动,她大概因为是混血的缘故,才会跳动。
生来自带的那颗原始心脏,跳动的还算快些,应是得益于父亲的血统。
但这颗新长出来的稚嫩心脏,跳动频率明显下降,越成熟跳的越慢。
姜拂衣猜,等完全成熟之后,就会彻底停止跳动。
十二三岁时,漆随梦背她过雪山,她伏在他背上,脸颊贴在他裸露的脖颈上,会感觉到有一些难为情,呼吸也会收紧。
这两年再也没有这种反应。
往后估计更不会有。
姜拂衣笑着说:“阿七,我们一起走过那么远的路,你不是最清楚我铁石心肠?我注定是要孤独终老的,而你对我而言,是除了我娘之外,这世上我最在乎的人了,还不够啊?”
“当然不够,我陪你五年,你就说我重要,那往后换成别人陪你六年,你就会觉得别人比我更重要。”漆随梦根本不管她那么多,必须要她给个承诺。
姜拂衣拗不过他:“行了知道了,找不着我就先回来找你。”
漆随梦这才松了口气,放开她的手腕,伸出巴掌:“一言为定。”
“你可真幼稚。”但姜拂衣还是抬起手,和他击掌,“一言为定。”
……
此后姜拂衣乘坐玉令,再次南下,从祁山前往鸢南万象巫。
燕澜这才明白,她从北境去往中州神都,为何最终会倒在鸢南的地界上。
原来她的新目标是他父亲。
飞行法器也不能一直使用,需要蓄力。
故而姜拂衣每飞十二个时辰,要落到地面,将缩小的玉令摆在地上,让它吸收几个时辰的日月精华。
无上夷给了她点五星晶石,拿晶石喂养会更快。
但她舍不得用,囤着以备不时之需。
最终,在一个起了微风的傍晚,姜拂衣落在了草木葳蕤的六爻山上。
她将玉令挂在一棵树的树杈子上,靠着树根坐下,随后抬头仰望半山腰。
似乎在好奇,怎么会有一棵从岩石缝里伸展出来,横着生长的大树。
燕澜也随她抬头,那棵横长的大树他记得。
之前一路追着柳藏酒来到六爻山,燕澜正是站在那棵树的树干上,亲眼看着柳藏酒刨土开棺。
燕澜起初很着急,他想跳过之前那些记忆,直接来到六爻山。
可真当抵达六爻山,他发现自己又不太敢看了。
……
观察完环境,姜拂衣觉得周围没什么危险,放下心来。
又拿出地图,估算了下时间。
万象巫不远了,后天中午应该就能抵达。
姜拂衣将地图收回去,打算躺在凸起的树根上睡一觉。
心中仍在感叹,不来鸢南,都不知道树木能够长得这般参天高大,还千奇百怪。
她蜷缩在天然的木床里,刚隐隐有些睡意,头顶上的玉令突然泛起光芒。
姜拂衣旋即坐起身,戒备起来。
看着那玉令的光芒逐渐炽盛,还不断抖动。
最终从正中激射处一道灵力,那灵气原本是个点,倏然膨胀成为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光圈。
光圈中央虚化,一个人影从光圈“内部”走了出来。
姜拂衣微微惊讶,竟然是无上夷。
他藏在玉令里?
不是,是这玉令里藏着一个传送法阵。
姜拂衣隐约可以看到光圈背后,是一处洞府。
她还没顾得上说话,无上夷先寒声质问:“掘墓派地穴里,你赠给漆随梦的那柄剑,是你以家传铸剑术,抽他灵气,现场铸出来的,是不是?”
姜拂衣认下来:“是啊,我不是都告诉过您了,地穴里有个很厉害的木头人,形势所迫,所以才送了一柄剑给他。”
无上夷闭了闭眼睛,瞧上去颇有几分崩溃之色:“你怎么能赠剑给他啊,怎么能……”
将两人从枫叶林中带回来时,无上夷看到了那柄沧佑,也感知到了它和自己的碎星有些渊源,但并未在意。
随后听姜拂衣讲述,地穴之内迫于形势,送剑给漆随梦。
他也没在意。
因为无上夷由始至终都不曾想过,那柄剑是姜拂衣现场铸出来的。
这等宝剑,铸成岂会那么快?
何况身处于危机之中。
无上夷以为那就只是一柄闲置的宝剑,被她拿给漆随梦使用。
直到这几日为漆随梦洗髓,无上夷才发现大事不妙:“你快些解除他与沧佑的剑契,快!”
姜拂衣无法理解,无上夷知道心剑的危害之处,且坦然接受,为何放到徒弟身上,这般如临大敌:“前辈,您相信我,我对他一点恶意也没有……”
无上夷打断:“我知道,但你必须解除。他不能接受你的剑,趁着仍在抗争阶段,尚未完全结契,还请你速速为他解除剑契!”
他态度强硬,已有命令的意思。
“抗争?尚未完全结剑契?”姜拂衣不明所以,“抗争什么?他识海内的始祖魔元碎片,不是已经被踢出去了?”
无上夷隐忍许久,很难去苛责她太多,不得不解释:“孩子,小梦是个剑灵啊,还是个有主人的剑灵!而你的家传宝剑霸道无比,我万万没料到,竟然连剑灵都可以标记,一旦被它标记成功,连剑灵都会成为你的剑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将会切断他与原主人之间的剑契!”
姜拂衣瞠目结舌,阿七竟然是个剑灵?
无上夷头痛不已:“你可知道人间大劫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