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幼时的记忆却并不是灰暗的,他的父母极其恩爱,待他极好……可以说一切有关家的记忆都明亮而温暖,好似是一簇不会燃尽的火,为沈霜沐照亮了暗无天日的后半生。
但在某一天,一切都覆灭了。
贺公鬻官卖爵之事被告到了御前,贺公当夜就被人带走下了狱,从此沈霜沐平静的生活便被彻底打碎了。
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他第一次知道了总是会带新鲜小玩意回家的父亲,就是人们口中的贺公,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在父亲入狱后,他的母亲原来连个探望的名分都没有。
在他人口中,她不过是一个舞姬,下贱腌到了极点,隐忍多年,却连一个妾室的名分都没得到,实在是个笑柄。
母亲将他护得极好,在一切发生以前,就让沈叔将他带走了,一直在城郊躲避,因此他并未受到太多这场风波的影响,只是觉得郁郁寡欢。
直到有一日,母亲亲自将他带回了京中,带他去了刑场。
沈霜沐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个燥热到了极致的夏日,只要在外头走上两步,身上的衣衫就会被汗打透。
刑场临近一条市集,但那日很多摊贩都不再摆摊,而是凑在附近看热闹。来观刑的人实在太多,拥挤在刑场周围,现场一片吵嚷,使得周遭更加焦热。
树上的蝉吵得惊人,连沸腾的人声都未能完全盖过蝉鸣,嘶哑着仿佛要叫走这个难耐的夏。
刑场被官兵重重把守,而高台之上,只见一个玄色衣裳的男子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冷淡地扫过台下乌泱泱的人群。
他面容白皙,眉眼稠丽,生得一副好长相,眸中却盛着化不开的霜雪,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中,周身也散着寒意,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待日头正挂在正空,直直射下无比毒辣的光,那男人便伸手抽了一只行刑牌,随意地掷在脚下,淡声道:“行刑。”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人群的吵嚷之中,但是行刑者听见了,贺渝明也听见了。
在恐惧的攫取下,贺公破口大骂,别说往日的荣光,他连仪态和章法都无法保持,只能颠三倒四地骂些不堪入耳的浑话,最后甚至还吓尿了裤子。
沈霜沐觉得通体生寒,他简直不敢认,那台上披散着头发,胡言乱语的疯子是他的父亲。
他闭上眼,不敢再看。
就在这时,身后的母亲忽然动了起来,她伸手用力地扒开他的眼皮,强迫他睁眼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五只马动了起来,它们身上的绳索也套着贺公的头部和四肢,在一声痛苦得不似人声的嘶吼中,贺公就这样被生生撕成了五个肉块。
“看啊,看啊!”
他母亲红着眼,状若癫狂地在他耳边叫道:“看清楚你爹的头,看清楚这个人,你要记住,记住是谁毁了你的一生,是谁让你没了爹!你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你要替你爹报仇!”
那一刻,沈霜沐知道,他的一生毁了。
他也知道,那站在高台之上发号施令的丞相,这一生也注定不会再得善终了。
第七十九章 选择
沈霜沐曾听人说过,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轻松,可对于他来说,恨一个人,已经用光了他这一生所有的力气。
贺公死后,他母亲大病了一场,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大圈,身上散着浓浓的死气。后来,诈死的沈叔便带着他们离开了上京,到了一个小城,那里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给沈霜沐一个身份,沈叔娶了他的母亲,不过两人并无夫妻之实,成亲也只是权宜之计。
他母亲已经心死,没能撑太久,在第二年的春天,她的生机就如檐上雪一般,在日头的照耀下,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埋葬母亲的时候,沈霜沐一滴泪都没有流,他仿佛已经忘了怎么哭,只用匕首在胳膊上划下几刀,将自己的热血尽数滴入坟茔中,以血向亡母起誓:此仇不报,他宁愿永世不入轮回。
沈霜沐将血泪咽了下去,他自此发奋读书,参加科举,在贺公旧友的相助下入朝为官,并继承了赫斯教。
在此之后,沈霜沐化身为鹤老板,在上京开了一间春云楼。
这春云楼妙就妙在在明里它可以赚银子探消息,暗中则是可以供养着赫斯教的人赫斯教除了蛊虫,还为他带来了一众杀手,他们训练有素,忠诚相待,无疑成为了沈霜沐手中最利的一把刀。
沈霜沐开始了他多年的筹谋,他先是有意接近徐京墨,无论徐京墨如何冷淡,他都笑脸相迎,只因他有着即便是死也想要完成的事,这点面子又算是什么呢?
与徐京墨有关的事,每一件都没逃过沈霜沐的监视,可以说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徐京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