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给这位梅家嫡公子作赋作画的数不胜数,想得他青眼的更是不知凡几,他不过是沧海一粟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他虽想巴结他一步登天,但是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可操之过急,他要做的就是徐徐图之,等待机会。
再后来,他在少年将军的书房里,看到了他的画,挂在书房最中央的位置,画中的少年恣意潇洒,马蹄留香蝶环绕,飞花骄阳相映衬。
钟鸿才的丝丝不忍,终究被脑海中无数模糊的画面击碎。
无数恣意潇洒慷慨以歌的青年,无数血肉模糊痕迹湮灭的烈士。
是二十年前那些满腔热血怀抱着伟大理想的青年,那些前赴后继死在这片土地上的无名英雄,那些拿生命为他铺路却不知他会不会跳进这个泥坑的同伴……
他的不忍,是对他们的背叛。
他眸光坚毅起来,一字一声,虽沧桑但铿锵:“从一开始,我就只想做个好官,至少,我想做一个对江山社稷对黎民百姓有用的人。这些都是我年少时的理想,或者说,是我读书十载的抱负。”
看着梅仁悲愤伤痛的眼眸,他颤抖着嘴唇,花白山羊胡一抖一抖的,颤声道:“在我入了官场之后,我看到的都是你们梅家在龚州一手遮天,忠良被诬陷流放,无辜百姓被残杀搜刮,我那些书文知己,被梅家迫害,全家死于非命,我的朋友……拿性命拿家人给我铺路……我才一路走到今天,走到现在……”
梅仁早知大势已去,钟鸿才蝇营狗苟二十多年,拿出来的东西肯定够灭他们梅氏全族。
他麻木过后,只剩下悲愤,质问道:“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你在伪装?你假装想巴结我们梅家,成为我父亲的门生,假意与我们亲近,这些年为奴为犬的伺候我们梅家,不过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低低笑出声,“真是好深的心机……你总记着你的知己好友,你可曾想过我父亲对你的栽培之恩,对你的教导提拔之恩,我、我对你比对手足至亲还好,让你们全族在龚州得以立足腾达,让你能够在梅家横行无阻,就连我的亲叔叔都不敢轻看了你,你对我的情意就是要断我后路,置我于死地?你记得他们,记得你的抱负,记得黎民百姓,何曾想过我们?”
钟鸿才嗫嚅着唇,张合几次,想说什么,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
只轻飘飘的一声:“我不知道。”
末了,补充:“对不起。”
宣瑛目光灼灼如利刃,沉声道:“现在,梅大节度使,你觉得你配有什么样的下场?”
梅仁转过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的撕心裂肺,被锁链锁住的手抬起来,指着宣瑛。
因为笑得肝胆俱裂,导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赤红双眸里久久未曾落下的泪滴,因这剧烈的笑,不堪重负流了下来……
良久,他的笑声才终于止住了,得意又猖狂道:“所以呢,你敢杀我吗?”
宣瑛正要问他为何不敢?就见梅仁从怀里一阵摸索,铁链被挣得一阵叮铃哐当响。
侍卫以为他要行刺宣瑛,抽出刀严阵以待,就连西南都护梁将军也握紧佩刀,要在梅仁有什么动静前,将其一击毙命……
在梅仁还未摸索出什么东西来,西南都护梁将军想到什么,神色一变。
祁丹椹反应过来什么,当机立断道:“立刻杀了他。”
“我看谁敢。”梅仁从贴身衣物里抽出一张金帛制成的卷轴。
那是一道铁卷圣旨。
他高举着圣旨道:“当年我梅家应魏尚书之邀,扶明君继位,为圣上守住南方之地,截断乱臣贼子的后路。圣上感念我们梅家忠义,特赐下一道圣旨,无论我梅家犯了什么错,梅家家主与继承人可保住性命。”
嘉和帝登基时,宣瑛还未出生,梅家世代盘踞在南疆之地,他无从得知还有这么一道圣旨。
圣旨虽说保住性命,但没说不治罪。
此案要回到京都交由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堂会审,若是没有这道圣旨,梅家抄家灭族是逃不掉了,梅世与梅仁这对父子的罪行,足够将其凌迟处死十次。
但梅家世代盘踞在南方,距离京都甚远,在京都必有多年运作,再加上这么一道圣旨,本是抄家灭族凌迟处死的罪,说不定到最后也只可能将这对父子流放几百里。
梅家父子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想要东山再起很容易。
梅家家主梅世已古稀之年,半截身子埋入土里,想要东山再起保住梅家,也得跑得过时间,所以梅世不足以为惧。
他唯一的儿子梅仁却正值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