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琉卡回过神,发现有个顽皮的孩子已经爬上他的膝盖,催他快讲后面的故事。芝麻脸虽然一脸不想听的样子,却也没有阻止他继续讲下去。
“她离开了。”
唉,这样的故事,开头总是很久以前有个男孩或女孩和族人过着平静的生活,然后一个陌生人闯了进来。陌生人或落魄、或好奇、或莽撞、或无知,总能引诱少男少女义无反顾地迎向他们未知的世界。
女孩是如何离开的呢?
有一天,海上出现一艘巨船的影子,它的风帆重重叠叠,船头犹如远古巨兽,在海上航行时风浪再大也巍然不动。船上的人想必看到了海岛,正全速行驶,可忽然间又开始转向。没鼻子的人在岛上见过不少驶向小岛的船只,却没有一艘能靠岸。这艘巨船乘风破浪,速度不是其他小船可以比拟,开始转向时,船头已经突破浓雾近在咫尺了。
一瞬间,没鼻子的人想起自己曾经四处旅行,想到自己不该被困在孤岛上老死,于是不顾一切冲向礁石扑进海中,发疯一样地向巨船游去。
他边游边喊,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喊得如此响亮。
女孩眼睁睁看着他游向巨船,对海岛之外的美好想象全部瓦解了。这个会坐在礁石上给她讲故事的人,这个说过自己来到世外仙境再也不愿回去的人,这个说过会爱她以及这座小岛的人,此刻扑向大海和巨船时的模样如此丑陋不堪,曾经娓娓道来的温柔嗓音变得又尖细又刺耳。他喊着:“救我,救我,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再后来呢?爬上比琉卡膝盖的孩子问:“没鼻子的人有没有上那艘巨船。”
“据说没有。”比琉卡回答,“那是一艘来自王都的巨船,除了国王没人有那么大的船,船舷那么高,船上的人根本听不到有人在海中呼救。他们最终还是因为岛上的香气迷惑而转头离去了,就像做了一场梦。那个没鼻子的人也随着掀起的海浪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回过小岛。”
“他被淹死了。”孩子说,“他活该被淹死。”
比琉卡也这么对安戈说过,他觉得没鼻子的人背叛了女孩,付出的只是虚假伪善的感情。但是安戈说人的感情就像波涛起伏的大海——她没见过真正的海,对海浪的想象却接近于真实。海浪有起伏,人的情感也一样风云难测、时刻变换。所以没鼻子的人对女孩的爱意和对自由的向往都可能是真的,只是在那一瞬间,其中一种感情占了上风。
——我的孩子,不要把人想得太坏,也不要全心全意相信人没有坏心。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情感之海,风平浪静时可以相安无事,波涛汹涌时就要加倍小心。
养母的告诫犹在耳边,比琉卡却忍不住向九骨望去。
不会的。他心想,这个人心里的海面没有那么诡谲的风暴和波涛,有的只是温柔的涟漪和浪花。
九骨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也转头向他看来。
比琉卡忘却了伤痛和烦扰,不由自主地对他微微一笑。
第51章 暖意
“这个故事和女妖有什么关系?”孩子在问。
“没有女妖。女孩为了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为什么让没鼻子的人如此念念不忘,宁可淹死在海里也要回去,所以决定独自出海前往陆地。可要离开被鳞岛,首先得避开岛上的香气。在这座孤岛四周星罗棋布着大小不一的群岛,女孩一族又是善泳的海之子,于是在一个没有星月的夜晚,她独自游向最近的小岛,在礁石边等待经过的帆船。”
女孩假装遇难者,搭船离开了故土。至于她在陆地上的际遇,安戈说那是另一个故事,更长、更坎坷,复杂得她已经只能讲清一个大概。总之,女孩看过这个世界,发现很多人和事都与没鼻子的人说的截然不同,所有美好不过是幻想,幻想之下则是欺骗和不怀好意。
她所在的年代,兰斯洛到处是战火,除了古都神殿所在的幽地、北方的恩塔以及无人敢涉足的神痕森林之外,几乎所有家族都在互相争斗。不佩刀剑、不穿甲胄,少有人能安然独行。女孩也遭到袭击,不过她有从孤岛带来的香料让人神志不清,因此逃过数次危机。
她很快厌倦,可战争让港口和海岸驻满战船无法靠近。她东躲西藏,直到有一天流浪到镣铐湖。
这个湖对生于海岛的女孩来说不算大,却有着一眼望不到对岸的宽广,不免让她生出些许思乡之情。
“她躲到岛上去了,她就是那个女妖。”孩子说,“可她怎么会吃人呢?”
她并没有吃人啊,故事里只有一个失望的女孩,也许过了那么多年,她确实已成了鹤发鸡皮的老妪,甚至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