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岩预感不妙,稳了稳神,调头折返。
车泊在b座门口,陈崇州倚着栏杆,不疾不徐抽烟。
他鸣笛,“陈董。”
下来的瞬间,薛岩心凉了半截。
陈崇州眼底皆是寒意。
硬着头皮靠近,“您喝了酒,早些休息——”
他一拳抡在薛岩脸上,后者踉跄跪倒,又爬起,恭恭敬敬站直。
陈崇州目光凛冽,“知道原因吗。”
薛岩低头,“我知道。”
这一下,抡得大开大合,服帖板正的袖扣也崩开,他单手整理,“你太放肆。”
“陈董——”薛岩固执,“您怎样打我,我甘愿承受,可我自问没错。”
他面无表情,“是吗?”
薛岩鼓起勇气望向他,“何小姐家世好,省里扶持器重何鹏坤,何家与华尔集团对您在商场有莫大的助力。陈家这潭水背后多深,您心知肚明,假设咱们失手,大公子赢了这盘局,富诚有六十亿的资产转移到境外,上面势必杀鸡儆猴,作为输家的代价不仅仅是数年的牢狱之灾,或许永不见天日。”
陈崇州不声不响,伫立在雪色深处。
“陈董,您千辛万苦走到今日,禁不住变故。”
雪落在车棚的瓦檐上,淅淅沥沥融化,良久,他开口,“那你觉得我费尽心机,又为什么争。”
薛岩小心翼翼窥伺他,“哪个男人不向往众星捧月,身居高位呢?”
陈崇州轻笑,“我母亲没有名分,连累我也抬不起头。十六岁前,我在贵族学校被孤立,每天听到那些女人教育自己的孩子,他是私生子,他母亲是下贱的情妇,你要远离他,亲近陈渊。我亲眼所见母亲对陈政的爱意日复一日流逝,她的青春,等待,日复一日也耗尽。我恨陈家,恨长房,甚至恨生养我的母亲,但我最恨陈政,他是造成两个女人一生悲剧的祸根。”
薛岩自始至终没出声。
他有耳闻,江蓉歹毒,多年来伺机对二房赶尽杀绝,何佩瑜一度毫无还击之力。
如今陈崇州的日子好过了,可当初少不经事,要多难熬,有多难熬。
他倨傲,又寡言。
不堪回首的苦痛,从不与外人道。
连倪影也一无所知。
陈崇州拉车门,车厢内暖意涌出,“我不允许自己成为第二个陈政,我的女人和孩子,成为第二个何佩瑜和我。”
车一阵疾驰,驶入芙蓉道,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市人民医院的灯牌分外醒目。
临近午夜,最繁华的市区也空寂,绿楼高塔的霓虹灯火却恣意燃烧。
没有边际的长巷,覆了厚厚一层乳白,高大英武的男人撑着伞,呵护怀里娇小的女人,女人未沾染一丝雪霜,只笼罩一团灰紫色的雾。
像她本人一样。
谜,清新,灵秀。
不美艳,自有她撩人之处。
陈崇州降下车窗,注视这一幕。
雪越下越大,一男一女的轮廓几乎被吞噬。
男人敞开外套的衣襟,挡住风口,护她更紧密。
车灯一闪,陈渊恰巧垂眸,一缕乌发飘过他胸口,缠缠绕绕。
沈桢面庞半掩,鼻尖冻得通红,像一朵小小的红梅花瓣,惹人怜惜。
“我回病房照顾三叔了。”她停在最后一级台阶,“路滑,慢点开。”
陈渊侧过身,“送到这了,不送我上车吗?”
“你一个大男人,非要我送啊。”沈桢搓了搓掌心,旋即一蹦,蹦到雪堆上,猝不及防摔进塌陷的洞,陈渊扶起她,温柔宠溺的眼神,拨开她额头碎发,“忽然矮半截。”
“你们陈家的男人个子真高。”她呵热气焐手,“何伯母和你母亲也高挑。”
何佩瑜年轻时候,镇上的百货商场请她穿旗袍站台,一米七的婀娜身段一亮相,乌泱泱的男人蜂拥而至,挤满了大堂。
当地的镇长都慕名她,说何佩瑜是全镇的招牌。
纵然美人迟暮,风采不复。
也是韵味十足。
难怪,只有倪影那种大美人,才真正入得了陈崇州的眼。
沈桢往回走,伞也随她走,她诧异扭头,陈渊就在她咫尺之遥,“你怎么没上车啊。”
雪景衬得他清俊温雅,“雪大,我送你回病房。”
她莫名好笑,“那我不是白送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