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儿,褚晶晶走到了他们这一桌边上,她换了便装,披肩长头发扎成个马尾,岑宝楼看到她,示意服务生添一副餐具。女人忙道:“哎呀,不好意思,刚才这副餐具原本是要给这位女士用的吧?”
这位女士。这用词听上去和她的发型一样,像沉浮在上个世纪的时代残渣。
她放下了手里的烟,靠着椅背,并着膝盖坐着,眉眼弯了起来,收敛了伤感,冲褚晶晶微笑着,伸出手作势要和她握手,说道: “你好啊,你们是来旅游还是专门来赌钱的啊?”她环顾左右,“都说这里华人多,沟通无障碍,我来了好几天了,今天才让我遇到一个说普通话的。”
褚晶晶和女人握了握手,坐在了她边上:“你一个人来的?那一起吃啊,”她抽了账单一看,捏着岑宝楼的胳膊,面嘟嘴翘地抱怨了起来:“真是的,就这么几个菜,等一下爸妈,小姑,大舅他们过来怎么够吃啊,加个荷叶包叫花鸡,这里的叫花鸡都是野鸡,整天野在外面,肉很香的,再要一个扁尖老鸭汤吧。”
岑宝楼低头吃虾饺,一声不响,还是很想笑。褚晶晶就叫了服务生来加菜,女人还坐着,保持着得体又微含些许失落的笑容,等到褚晶晶加完菜,她才从容地在烟灰缸里灭了香烟,起身说:“我就不打扰了吧。”
女人迈着不急不缓地步子走开了。
女人一走,褚晶晶敲敲桌子,阴阳怪气地问:“这位男士,你和刚才那位女士都聊了些什么啊?”
岑宝楼摇摇头,说:“她来借火。”他看着桌上热腾腾的叫花鸡,说,“你有点过分了啊。”
褚晶晶笑了两声,手上划了个圈:“哇,这里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一个贼眉鼠目,一个龇牙咧嘴骂马经的,不都比你好下手,干吗找上你?”她坐到了岑宝楼边上去,继续说,“小超找来的外援,他在群里发了照片了,要我们多照顾的,没想到她先来照顾你了,旧上海叫拆白党,房间里面拜阿修罗的。”
她做了个祭拜的动作,岑宝楼也跟着拜了拜莫须有的神明,说道:“关公总算松一口气,人间的三教九流总算有一派不归他管了。“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岑宝楼给了褚晶晶一些筹码,说:“三个月的房租。”
按道理,赌客和荷官是不能有任何交易往来的,但是岑宝楼的轶闻在新美华几乎人尽皆知,他开过光的手,他赌运极佳,却从不豪赌,只求温饱,加上他偶尔还帮着赵经理抓一抓水袖老千,很派得上用场,他和褚晶晶交易,不过是房客付房租,赵经理并没有异议。倒是岑宝楼主动避嫌,从不去褚晶晶主持的赌桌下注。
赵经理以前是新美华的楼面经理,现在是新美华大酒店的总经理,三小姐下头就属他声音最响。梅老板的生意做得很大,集团名下产业很多,但是一直没有上市,集团里遇到大事、要事素来由几个重要人物投票决议。外传这些人里既有梅家的子嗣,也有外聘的担任要职的。而赵经理的手上现在就握有这一参与重大决策的投票权。
褚晶晶和岑宝楼吃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加的菜上桌,两人都有些饱了,正犯愁,就看到一个男人进了香雪海,径直朝他们这桌走过来。褚晶晶一拍岑宝楼,笑逐颜开:“不打包了。”
她从别桌拿了副餐具,朝男人直挥手。这男人穿白衬衣,牛仔裤,手里卷着一叠报纸,腋下夹着一本书,皮鞋有些显旧,收拾得还算干净,男人过来坐下后,就拿了褚晶晶的茶杯喝茶,吃她碗里的牛腩。
褚晶晶给他盛汤,男人呼噜噜喝了半碗,冲岑宝楼努了努嘴:“宝楼哥,今天手气不错哇?”
岑宝楼笑着说:“吃光用光一身轻松。”
褚晶晶翻了翻男人带来的书,书很旧了,纸页泛黄,封面上都是英文,边缘打了卷,书里贴了不少便签条。书里也都是英文,岑宝楼只认得封面上一个硕大的“w”。
男人这时有意要和岑宝楼握手,他客气地说:“宝楼哥,借点仙气。”
褚晶晶拽了拽他,借手气是赌徒间的大忌讳,男人没理她,仍看着岑宝楼,仍笑着。褚晶晶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了,头往边上撇,指甲掐着那厚厚的书。
岑宝楼和男人握手:“仙气说不上,说不上。”
借手气并不属于岑宝楼的忌讳。
两人握完手,男人把手往桌上一摊,仍旧冲着岑宝楼笑。褚晶晶掏了掏口袋,往男人手心里放了两个筹码,男人便站了起来,拿起蒸笼里最后一只虾饺,塞进嘴里,卷起报纸,把书夹在腋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