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你这是什么意思?”陆云渐脸上的肌肉止不住地痉挛,“难道你怨我连累了你继母小妹,你怨我害你们沦为奴隶?”
“孩儿没有这个意思。”陆远檀摇头,“孩儿只想问,若今日孩儿不愿赴死,父亲当如何?”
“你!”陆云渐指着他,“想不到我儿竟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
陆远檀轻笑,“贪生怕死?若我贪生怕死,当初南遁的就不是父亲。”
陆云渐脸色哀恸,“我在南边听见你入了傅狗贼的帐,说你二人琴瑟和鸣,我还不信。我想我的孩子怎么可能这般没皮没脸,辱没门庭?想不到,这一切都是真的。阿檀,不要怪父亲心狠。”
他话音刚落,宽大的囚服白袖下一抹凛冽的银光乍然飞出。场中登时慌乱了起来,侍卫们拔刀出鞘,高声喊着“保护城主”,却没有人去管立在铁栅边孤零零的陆远檀。他的影子像失了家的孤魂,飘飘忽忽,顷刻间就要散了一样。眼见那袖中箭袭来,他竟躲也不躲,轻轻闭上了眼,等待锋利的箭头插进他的心窝。
“城主!”他听见侍卫撕心裂肺地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他略带疑惑地睁开眼,却见一只净白修长的手握着细箭,悬停在他胸前寸余远。箭上的倒刺扎破了这只手,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滴落在污黑的地砖上。
“你干嘛不躲,吓傻了吗?”烟罗神歪着脑袋看他,“你不像这么胆小的人啊。”
他沉默着,只盯着她手上的血迹看。她松了箭矢,底下人忙接过去看有没有毒,见箭矢上没有涂药,才松了口气。侍卫送来纱布,她潦草地缠住自己的伤口,缠到一半儿,陆远檀的手伸过来,松了她的纱布,细致地重新缠了一遍。
“疼么?”他轻声问。
“疼啊。”烟罗神抱怨,“我好久好久没有受过伤了。”
“那还为我挡箭?”他轻叹,“若是有毒,你会死,知道么?”
“反正不能让你死,我还等着你给我侍寝呢。”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你不会把我当仇人吧?美人,你还爱我吗?还愿意侍寝吗?”
“阿檀!”牢里的陆云渐被侍卫们压住了,正被搜着身,他死死瞪着陆远檀和烟罗神,嘶声大吼,“你要记住你是陆氏子孙!要么你就杀了这个狗贼,要么你就自尽谢罪!”
陆远檀不再听他聒噪,对烟罗神道:“城主,我们回家吧。”
“你还没回答我呢……”烟罗神说。
“城主,”他笑得无奈,“容我静一静。”
“哦……”烟罗神捂住了嘴。
陆远檀拉着离开,他们身后,陆云渐的怒吼响彻牢房。自始至终,陆远檀没有再回头。
三天一晃而过,陆云渐斩首的日子到了。陆远檀正在翠雨轩读书,窗外响起一叠脚步声,尔后是仆役细细的请安声:“城主召您,公子请至府门登车。”
他本想推说自己不想再去见那老人,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握着书卷沉默半晌,他还是起了身。他腿脚已然大好,不必借助手杖也能走路了,只是动作稍稍有些迟缓。他慢吞吞挪到了府邸大门,便见傅羽穗坐在车辕前,正兴冲冲朝他招手。
她好像永远这般无忧无虑,笑容如同三月春光,从来不会恼怒也不会悲伤。陆远檀心头的阴霾消散了些许,他把手放进她伸过来的掌心,弯腰进了车厢。车马辚辚而行,她少见地没有叽叽喳喳,只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瞅着他。他也不说话,低垂着睫羽,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越是临近菜市口,他心里越是沉重。他想他终是免不了,要亲眼见那个古板残酷的老人上路。
车到了菜市口,却没有停,直直越过了人群边缘,驶向了城门的方向。他略有些愕然,眼睁睁看自己离刑场越来越远。到了城门口,傅羽穗率先跳下车,伸出手,邀他下来。他拧着眉,缓缓踩下步梯。
“你看。”烟罗神指向远方。
大路上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帷油壁车,赶车的车夫掀开车帘子,陆远檀看见里面熟睡的老人。烟罗神挥了挥手,车夫对着她行了一礼,拿起马鞭坐上车,赶着马摇摇晃晃地沿着大路去了。陆远檀终于明白了傅羽穗的意思,她放走了他的父亲。
“我父亲不会善罢甘休。”陆远檀道。
烟罗神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啊,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她早已派她的神使娃娃奔赴千里赶往狐仙野,问狐神要到了能让人失去记忆的丹药。那只狐狸擅长魅惑人心,其精血制成的媚神粉甚至可以魅惑神明,要令一个普通的凡人迷失心智压根不在话下。再说了,就算丹药药效有时限,她也能趁这段时间把人送得远远的,远到白虎庙,甚至是狐仙野。凡人行动只能靠两条腿,这些路他一辈子也走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