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铃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罢了,你的夫君在何处?”朝铃正要随意扯个谎,却听这杀千刀的主君又道,“朕把他赐死,再纳你入宫。原本你若是处子,朕可封你为贵妃。既然你不是处子,便只能做个婕妤了。不必觉得配不上朕,朕不嫌弃你。”
朝铃没想到这主君能恶心到这地步,就他这副尊容,还有资格嫌弃她?若是真成了他的妃子,朝铃宁愿上吊自尽。朝铃镇定地说道:“小女子的夫君,主君恐怕没法儿赐死。”
雪见神踱到神树殿外,殿中一切他都能听见。朝铃的话儿刚好传到他的耳畔,他停了步子,心下对朝铃将要说什么已经有了预料。那丫头惯会狐假虎威,恐怕要搬出他的名头来吓唬这隐岐川主君了。
罢了,随她怎么说,他原本就是来救她的。
主君眯起眼,道:“哦?这隐岐川还有这般人物?”
朝铃扬起头道:“隐岐川没有,可外头有。我夫君乃是狐仙野的氏神心月狐,此番我是与夫君闹了点儿小矛盾,离家出走,才来到了这里。若是主君强掳了我,只怕我夫君要来隐岐川兴师问罪。主君若不信,尽管搬来狐神大人的神像,一问便知。”
雪见神:“……”
她为何不借他的名头?
忽然不想救这丫头了。
殿中的侍从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侍卫长流着汗上前,道:“主君,这娘子说得颇有底气,不像是撒谎。要不咱们放人?”
主君嗬嗬一笑,“我们隐岐川只有烟罗神像,何来狐神神像?依朕看,这丫头满口胡言,脑子恐怕有些问题。没关系,小姑娘,朕不嫌弃你疯。自从烟罗神换代,隐岐川多久没有喜事了?正好,今日朕新婚大喜,与民同乐。来人啊,带她下去梳妆打扮,今夜与朕圆房。”
几个侍卫走上前来押人,朝铃的心凉了,这隐岐川的主君是个急色鬼,连狐神也不怕。的确,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要隐岐川没有狐神塑像,朝铃就没法儿逃出生天。侍卫们把朝铃带进树宫,丫鬟婆子接了手,为她涂脂抹粉,换上嫁衣。她几次想起身,婆子揿着她的肩膀,她竟动也动不得。朝铃欲哭无泪,想不到这辈子头一回穿嫁衣,竟然是要嫁给一个油头大耳的糟老头子。
冷静冷静。朝铃叮嘱自己,假意顺从,低眉顺眼,只等着她们放松警惕。待到洞房花烛夜,她们总不能绑着她了吧?只要解了绑,她就算豁出命去,也要拼上一回。
丫鬟为她贴花黄,婆子为她插上海棠鬓边花。她乌黑的发上戴着蝴蝶金步摇,密密匝匝的珠玉流苏垂及发脚。大家伙儿搬来铜镜,前后照着她精致的脸庞,都赞叹她的美丽。她不像树宫里那些早已失了神气,泥雕木塑似的美人儿。她的美是八条乡清秀的山水蕴养出来的,是四季的春雨冬雪浇灌出来的,眼角眉梢都是生动的灵气。
婆子们忍不住说:“小娘子,你真的太美了。”
朝铃哭丧着脸,“真的美么?我以前的东家老说我丑。”
“你这样还丑?”丫鬟掩着嘴笑,“他怕是没长眼睛。”
她抬起头,可怜兮兮地说:“求你们了,大家都是女人,放我一马吧。”
她一双乌浓的眼眸,尽是粼粼水光,便是女人也忍不住为她心软。
可丫鬟婆子到底怕事,纷纷别开脸,不再看她。
“小娘子,别怪我们,只怪你生得太美,太招人!”
她们把她搬到喜床边坐着,朝铃的手被反绑在背后,脚也被捆得死死的,只能坐着不动。丫鬟为她罩上红盖头,朝铃的世界登时只剩下一片艳红。天渐渐暗下来,屋子里点上了高烧的一对红蜡烛。外头传来那肥头大耳的主君宴请宾客的欢笑,似乎阖宫都在沸腾,人声海潮似的,一阵比一阵暴涨。
朝铃卯足了劲儿,想要挣开绳索,又四处找锋利的东西。奈何这隐岐川的人着实谨慎,连床柱子都是圆的。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隔着红盖头瞧那朦胧的烛光,金黄的两团,一点点下沉,朝铃的心也一点点发凉。
大不了咬舌自尽,她自暴自弃地想。
心里头有了计较,她也不怕了,只等着那主君上门发难。她枯坐着,等得太久,竟还打起了盹儿。一觉醒来,她还坐在喜床边。红烛几乎烧到底,外头却没有了人声。隐岐川的夜晚有一种森严的静谧,世界好像一瞬间死了,独朝铃一人盛装坐在金黄的烛光里。
嗒、嗒、嗒。
寂静中出现了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挪过窗,向大门而来。朝铃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脚步声停在了门外,紧接着是门臼转动的粗笨声响。她知道有人进来了,是谁呢?总觉得不像是那主君,可是不是他,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