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开春了,张疏说他要回家禀明父母,骑着高头大马,带来八抬大轿,迎娶朝铃。
朝铃发誓,她绝对没有立刻答应。她这般矜持懂礼貌的女孩子,应该好好思量才做回复。于是她认真地思索了三个呼吸的工夫,喜滋滋地答应了张疏。张疏笑着弹她脑门,背着包袱,离开八条乡。
朝铃日也盼夜也盼,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从春天盼到秋天,朝铃终于坐不住了,心想张疏是不是路上又遇见劫匪了,或者哪家的女山匪看他长得好看,就把他劫上山当压寨夫君了?越想心里头越担忧,朝铃款款包袱,揣了一把对付女土匪的菜刀,去了张疏说的雪见城。
朝铃从来没来过这么大的城池,她走到过最远的地方,是八条乡北十里的荻花镇。这座城大得没边儿,站在山坡上看望不到头。城的最中心是雪见氏神的神祠,据说供奉着庇佑张家数千年的古老神明。朝铃一路走,一路遇见许多来来往往的商贩,还有好多猫儿。不知为何,街上的猫更不怕人,见了人从来不躲,蹲在人家屋檐底下舔毛,睥睨着朝铃的眼神很是慵懒威严。
她看见猫就挪不动道儿,蹲在街边摸了好几只猫,掰自己的干粮喂它们。它们翘着尾巴,用毛绒绒的身体蹭朝铃的裤脚。朝铃摸够了,心满意足地站起身,继续去找张家。还没见到张疏,先看见张家挂着红绸的大门。
门前围满了道喜的客人,还有凑热闹的路人。朝铃长得矮,努力踮起脚往前凑。身边有路人说。“哎呀,终于喜结良缘了!张家大公子和白家大小姐真是天作之合啊。听说大公子去年贩货遇见匪徒,差点儿没命。张白两家早有婚约,白小姐日日以泪洗面。今年年初,人终于回来了,总算没有辜负这桩好婚约。”
朝铃心里咯噔一声,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从身后传来,朝铃回眸,正巧与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张疏对上了眼。那一瞬,朝铃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掉了。张疏的眼里惊讶了一瞬,却也没有多做反应,下马踢轿,牵着新娘的红绸进了大宅院,全程没回头看朝铃一眼。朝铃没哭没闹,更没有说话,低下头,紧了紧肩头的包袱,快步走出人群。
君若无情我便休。既然他娶了别人,朝铃不想多做纠缠。就当是看走了眼。朝铃抱着街头的小猫唉声叹气,果然看男人不能光看外表,她追悔莫及。她想回家,可她还没走出雪见城,便被一群张家家仆打晕,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张家的厢房。
“铃儿,你来得不是时候。”张疏站在帘外说。
他一袭喜袍,红得扎眼。
朝铃说:“你绑我来干什么?我不会纠缠你,我走。”
“你气性还是这般大,”张疏苦笑,“不是说好了么,我冬日回八条乡下去娶你,你为何不多等一会儿?”
朝铃气道:“你和白家小姐早就有婚约了,为什么还勾着我不放?”
张疏叹气,“分明是你勾我。救我性命,为我养伤,不就是图我色相么?”
“谁……谁图你!”朝铃气得捶床,“我没有!”
“好吧,你没有,是我勾你。”张疏笑道,“你在这等等,莫乱跑,等我处理完婚礼的事再来寻你。”
朝铃慢慢回过味儿来,这厮明明有婚约,却还打着回乡下娶她的主意,莫非是想两头娶妻,让她和白小姐两头做大?朝铃怒道:“你拘着我干什么?莫非是想坐享齐人之福?”
“铃儿,放心,我会娶你。”张疏道,“我与那白小姐并无情意,娶她不过是为了家族生意考量。日后我迎你进门,你与她平起平坐。”
“你想得美!”朝铃气得急了,连骂人的话都骂不出了。
“你在这儿好好想想,我等你答复。”他撂下话便走了。
门锁得牢牢的,外头还有人看管,朝铃压根儿走不脱。朝铃抱着包袱,蹲在地上哭,恨自己看走了眼,跟个傻子似的,教人骗得团团转。她伤心极了,从白天哭到黑夜,呜呜声不断。她一面哭,一面反思自己见色失智,识人不清,遇人不淑。哭得累了,想歇一歇再哭,恍惚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吵闹。”
她吓了一跳,哭声卡在喉咙里。懵懵然站起身四处张望,屋子里除了她并无旁人。
再静静听,却没声儿了。大概是哭太久,脑子哭晕了,幻听了。朝铃没当回事,摸了摸肚皮,哭得饿了。她从包袱里掏出卤猪蹄啃,在厢房里到处乱看。
里间供桌上供着雪见神的神牌,张家有钱,神牌是金子打的。朝铃向神牌供奉了一碟随身带着当零嘴儿的炸小鱼干,跪在蒲团上,规规矩矩拜了一拜,抽抽嗒嗒地说:“氏神在上,信女供奉小鱼干,向您许愿——希望杀千刀的狗男人张疏出门被马车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