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点着烛火,凌越靠坐在塌上,捏着指尖的荷包细细打量。
这还是他头次收到荷包,幼年时是没人给他做,他身边唯有个年长的嬷嬷,待他算不错,会给他包扎伤口,喂米粥,缝补衣裳。
他最难熬的那几年,皆是嬷嬷陪着他,嬷嬷说她进宫前家中有个幼弟,同他一般大,遇事就喜欢找阿姊。
即便阖宫上下都视他作不详,她也依旧护着他,没人记得他的生辰,唯有嬷嬷会在生辰这日为他绣一件新的里衣。
只可惜嬷嬷到底上了年纪,时常会不记事,同一件事反复的说,又为他得罪了不少宫人。他永远记得那日从靶场回来,看见她盖着白布被人抬走的模样。
晨起他去靶场时,嬷嬷还为他整理衣襟,交代他天冷就算骑了马出了汗也不要脱衣袍,若是哥哥们又欺负他,要知道躲,实在躲不过可以找大皇子。
他抿着唇点了点头,却没说他们从不给他骑马,他只能充当马奴,更没说大哥对他避之不及,找了也只是受尽奚落。
他像是有所感,跟着小太监临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老嬷嬷头发有些花白,皮肤也早已满是褶皱,却有最和善的面容,她看他前几日伤了腿,抱着件旧衣,想要拆了给他做双护膝。
见他顿足,还笑盈盈地朝他挥了挥手,“小殿下快去吧,莫要误了功课。”
他这才跟着小太监去了靶场,那日他的几位皇兄并未太折腾他,他甚至有机会骑了一刻钟马,向来不爱笑的他,暗自开心了许久。
到了傍晚散了学,便飞快地往偏殿跑,想与嬷嬷说他今日骑了马,还得了师傅的一句夸赞。
而他看见的是掉落在地上,被人踩烂了的针线篓子,以及一块冰冷的白布。
一个宫女说老嬷嬷年事已高,自己不小心从高处摔下来砸到了后脑。另一个宫女却说,她去讨要这个月的炭火,与个小太监争执起来,被推了一把撞在了桌角上。
他将攒下来的银角子给了那小太监,想问问嬷嬷被葬在了何处,那小太监收了银角子,笑得一脸促狭,“小皇子心善,咱们这些奴才哪有什么葬不葬的,死人堆乱葬岗只要别叫野狗吃了便是好的。”
那夜他在院中烧了一宿的衣物,在十岁那年,亲手杀了那个太监,看着他的手脚一点点停止颤动,看着他被人冷冷地拖出去。
而那个为他缝补衣物,擦药留饭的人,却再也没能睁开眼。
沈婳是除了嬷嬷外,头次给他亲手缝制东西的人,玄色的荷包配了条姜黄色的抽绳,针脚细密虽不算上乘,却也绝对是花了心思的。
最显眼的是上面那只金线绣的小鹿,乌黑的眼瞳处留了点白,衬得那双鹿眼尤为有神,让他不免想到她那双灵动的眼,嘴角便止不住地上扬着。
他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的玉石,自上次熙春园她将这宝贝给他后,他便一直戴在身上。
白净的小鹿沾染上了他的体温,摸着光洁温润,看着倒与荷包上的小鹿甚是相衬,不知从何时起,他身上也处处见鹿。
凌越脸上闪过抹隐隐的笑意,正巧被送人进来的豆丁给瞧见,他像是见了鬼般,不敢相信地一脚踩空摔在地上,又讷讷地爬起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