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一开, 外面的风声骤然清晰, 风里夹杂着脚步声,门再关上,院里的说话声也清晰可闻。杨柳从床里侧扯件衣裳塞青莺手里,她轻手轻脚下床,从半敞的窗往外看,桂花树确实是不见月光的阴影。
木门再次开阖,程石回头问:“你都听到了?夜间能看空气里的水分吗?我记得你说山间水面起雾了就感觉不准,我出去回了他们算了。”
隔了段距离的厢房也开了门,二表嫂跟三表嫂拢着外衫走出门问:“出了什么事?”
“月亮没了,像是要变天,我出去看看,你们继续睡。”杨柳说,她理了下头发,让程石在屋里陪青莺,免得她醒了看不见人要哭,“让坤叔陪我走一趟,我去去就回。”
“那就快走,门外还有人在等着。”坤叔转身往出走。
走到前院,精神抖擞的狗子屁颠屁颠摇着尾巴凑过来,又颠颠跟着往外跑,扑走躲在墙根的猫。
杨柳顺手从墙上取了顶草帽戴上,冲门口等着的几个人说:“我昨天看的还是没雨的,这几天应该是不会落雨,我再去看看。”
“谁说不是,睡前还是满天的星子,怎么都不像要变天的样子,但半夜起了风,星星月亮都没了,看着就像要下雨。”门外的人跟着杨柳往西走,刚走过晒场,听到后面响起啪啪的脚步声。
杨柳没回头,人走到她身边了她才偏头瞅一眼,见是程石她也不意外,没说什么,脚步不停地往西走,伸出手捕捉吹过的风。
春秋两季,山中无雨也雾沉沉的,越是迎近山,风里的水汽越是湿重,走到堰边时,发帘鬓角都挂了雾气珠子。程石有些忧心地看杨柳一眼,拦下跟来的人,把手里的灯笼递给她,由她一个人走上堰坡。
山脚风大,林中突然响起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林下的鸡群受惊,短促地“咯”了几声。有人等不及了,碾碎一方土坷垃,出声说:“我先回去了,风大,我正好把稻子扬了。”
“白天要是刮这么大的风多好。”另有人叹声气,按下心里的焦急,抬头盯着往山里走的身影。
程石揉了下眉头,沉沉吁了口气,有些焦躁地揉脸。
“这事闹的,打扰你们睡觉了。”一直没出声的男人话里含两分歉意,“也给你们添不少麻烦。”
天色黑,程石也认不清他是谁,但有这一句话,他心里好受许多,“我倒是无所谓,少睡一会儿也不碍事,我担心的是小柳,她有这个本事就想造福乡邻,我担心她心里压力大。”
“唉,她是好意我们知道,就是她判断错了也怪不了她,是我们自己找上门问的。”男人很明事理,他看了眼天,“何况前几次就是因着她,我们少损失了多少庄稼,大多数人心里都清楚。”
就是因为这样程石才担心,名声和声望越大,肩上的责任越重,有时候旁人越是理解,自己心里越是后悔和自责。
“下来了。”坤叔出声提醒。
程石大步走过去,接过灯笼一手扶着杨柳,问:“如何?看样子是要变天了?”
“不会落雨,顶多就是阴天。”杨柳说得斩钉截铁,感觉胳膊上的力道一重,她诧异地看程石一眼,见他力道又松了也没在意,继续说:“应该是起风的原因,风把云吹开了,把星星和月亮都挡住了,明天应该还是个晴天,或则是个半晴半阴的天,但不会下雨。”
“这贼老天,忒折腾人。”说话的人声里带了笑,一下轻松起来,“我得回去给他们说说,心急的都赶车下地去拉稻捆了。”说着就跑了起来。
“可不能下雨,夏收不怎么样,秋收再出了岔子,那可真是要跟猪抢食了。”
杨柳能理解,她八岁那年秋收时变了天,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稻子淋了雨没地儿晒,怕发霉就摊开晾着。那几天家里能装东西的都用上了,才入秋家里就烤起了火,坐屋里热,出门又淋雨,差点把人折腾病。等天晴了稻子还是长霉了,交粮税的时候官府不要,只能留下自家吃,她记得那五担霉稻吃了整整一年才吃完。
进了前院,杨柳跟程石听到耳熟的哭声,两人快步往后院走。
“青莺你交给保母在带?”杨柳问。
“嗯。”
“回来了,你爹娘回来了,个娇丫头,我又没打你。”保母听到脚步声进来,抱着娃往外走,“刚醒,我把过尿了,还没吃奶,没看到你们就一直哭。”
杨柳把孩子接过来进屋,拍了下她的屁股,坐窗边拿手帕给她擦眼泪,“别人家的娃娃都是越大越听话,你是越长越难伺候,噢,这就不哭了?”
程石把灯笼挂床头,斜过身瞅一眼,眼睫毛上还挂着眼泪珠子呢,嘴巴又嘟起来开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