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她不是娘,不会纵着他。
娘因为父親的自暴自弃而吃尽苦头,连人都累出病了还为父親着想,认为他只是一时受到打击而颓丧,迟早有一天会东山再起。
可惜娘等不到那一天,她死时都在为爹操心,抱憾而终。
更糟的是,娘的死没有打醒爹的失志,反而让他更沉浸在令人脑子发胀发晕的酒里,他醒时就要喝酒,醉了更是酒不离手,彷佛酒瓶子是他祖宗,得日日夜夜抱着才安心。
“走不动。”打了个酒嗝,他才站起来的歪斜身子就往路边的老槐树一靠,眼一闭像快要睡去。
“走不动也得走,难道您要睡在街头?”放下水桶,苏明月走近,心有不舍的看着父親脸上的皱纹。
她爹才四十出头,容貌却有如六旬老者,一次的经商失败打得他溃不成军,失去往日的意气风发。
当儿女的当然会心疼,当年她爹在凤阳镇上何等风光,无人不知、无人不识,可说是镇上首富,苏氏祖祠和苏家学堂还是他拿银子出来兴建的,名声如日中天。
也就是他为地方上做了不少好事,因此他落魄回镇后并未受到太多的排斥,即使他性情大变、整天烂醉如泥,乡親们也会看在他以往的作为上睁一眼、闭一眼的未加苛责,由着他胡闹、泡在酒坛子里。
“你扶我……”喝醉的苏东承像个孩子,任性又不讲理,无理取闹,女儿不扶他就不迈步。
看他醉得站不住,面色一冷的苏明月上前搀扶。“爹,少喝点,喝多了伤身。”
“不、不喝我……伤心呀!偌大的家产一夕成空,我……呜呜……爹原本要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给你……令人眼红的嫁妆……没了、全没了……”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他怎么就昏了头,相信朋友的怂恿,一口气洒下重金想捞个够本?
贪呀!他被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贪心给害惨了,一心往死胡同里面钻,这才落得血本无归。
不到山穷水尽不知道死心,为了大赚一笔反而落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不仅赔光了老本还欠下不少债,典屋卖地才勉强还清,最后连婢仆也养不起全遣散回家。
他苏东承就是个没用的男人,养不活老婆还连累儿女受苦,要是他还家产满屋,那个杀千刀的人家敢说他女儿克夫吗?儿子一病死就连夜将人送回来,一点情面也不留,还到处放话抹黑他女儿,让人无立足之地。
苏东承心里的怨恨和不甘无处诉说,只能拿起酒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喝醉了一了百了,什么也不必烦心。
“爹,别哭了,您哭得像牛嚎,难听死了。”苏明月一开口没半句安慰,同样的情形周而复始,她都有些腻味了。
不是她不孝,而是她爹一醉了便醉话连篇,老提起他以前赚了多少钱,银子多到能铺地,他手指缝漏出一点就能养活一家五口大半年,连片的土地都是他老苏家的。
可是赚钱容易守财难,苏明月也以为会富贵一生,但是自从他们一家搬迁外地做生意后,似乎被倒楣鬼缠身一般,一件件不如意的事接二连三发生,让苏家由盛转衰,诸事不吉。
“你……你敢说我哭得像牛嚎?你太不孝了,我打……教训你……”
苏东承举起手,想打让他下不了台的女儿,可她棉里带针的眼神一横,他顿时心虚地把手放下,声音越来越小。
“行行好吧!爹,我带您回家,人家订了一幅绣品我还没绣完,您别害我交不了。”为了生计,不论什么绣品她都接,只为多存些银子好好过日子。
快二十岁的苏明月对自身婚事一点也不感兴趣,甚至不嫁也行,被休不是她的错,对“下堂婦”三个字更不放在心上,只是世态炎凉,女子要出头天太难了,如同登天。
一个整日醉醺醺的父親、一名正在学堂的幼弟,她放不下,唯有自己奋起,才能成为他们头顶的一片天,护住两人。
“绣什么绣品,要不是你爹我生意没做成,你……你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嬌嬌女,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都是爹不好,没守住家业,害你要抛头露面接绣活……”一说起如今的家道中落,苏东承又呜呜地掩面痛哭,好似死了爹娘一般。
“以前的事还提它做什么?你自个儿使点劲,我扶不动你。”死沉死沉地,她爹可不轻。
发酒疯的人很难控制,搀扶着父親的苏明月力气不大,苏东承又时哭时笑的挥动手臂,她也连带着被扯来扯去,父女俩在街上走路的模样是歪来扭去的,好几回差点撞到路人。
“月儿、月儿,我们的银子到哪里去了?你娘呢!叫她炒个鳝鱼给我配酒。对了,我的酒,我要喝酒……快买三斤白干来,我和你许伯伯、张伯伯喝酒,一起赚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