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里有片为了画展特意摆出来的休息区,茶具茶台都有,梁堂语取了魏浅予之前存店里的福鼎白茶,烧上热水开始泡工夫茶。
偌大的厅里就剩他们两个,伴着沸水咕嘟,彭玉环顾空旷展厅,“我真没想到,你有一天也会做这些事。”
以前的梁堂语,不聚会,少社交,对于人脉往来充耳不闻,深居简出到几乎要跟这个社会脱节,叫他去办画展比杀了他还要难,可现在,有人轻而易举便把他改变。
梁堂语垂着眼用沸水洗茶,沉默是回避冲突的好办法,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魏浅予所经营,他开始“结交别人”也是因为魏浅予。
茶泡好了,他倒了一杯给彭玉。彭玉也并不是要个回答,话题到此作罢,端起紫砂茶杯抿了一小口,称了句“好茶”。
他的目光落在梁堂语身上,“聂先生还好吗?”
“挺好的。”梁堂语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聂皓然,也庆幸他们还有话题可以说,“就是入秋以后身体不好,你要是能去看他,他会很高兴。”
风如许和聂皓然曾是知己,彭玉是风如许唯一传人,得见故人,聂皓然肯定十分高兴。
彭玉摇头,带着点轻蔑笑了,“他并不会想见到我。”
大概是酒劲上来,也或许是今天的一幕幕将心里填满,他再闷不住半点心事,十七年前他入了局,十七年后梁堂语拜聂皓然为师,如今也算是局中人,他们之间,从某种程度上,延续了长辈们的结局。
他独自保守秘密十七年,也想能有人说说话。
他说:“毕竟当年我师父的死,也有他一份。”
梁堂语震惊,“你什么意思?”
第60章 雪园“真相”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师父的死,跟他有关,也和风家有关。”
“我早该想到的。”他叹了口气,“上次你找我问聂皓然的事情,我应该把真相告诉你,你不应该成为他的徒弟,他不配。”
“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关系,但迄今为止聂先生的为人风骨,是我得了机缘。”
为人弟子,受人传承,便是恩情。别人的褒贬他无法改变,但自己可以平心而论说他是好。
彭玉并不意外梁堂语的反应,嗤笑了下,折扇敲着掌心,“你请我品茶,我给你讲段不好听的故事。”
“我们先说风家。”
“我师从风如许但艺名却不沿承风姓,是因为我师父临死前给我除名。”
梁堂语一直知道彭玉跟风家不对付,早些年刚从国外回来时候,风家在梨园排一场戏他也排一场,还一定得在对方前头。戏迷们知道两家渊源,肯定要拿来比较,就流传出了一句顺口溜“彭戏把人唱醉,风戏把人唱睡。”
这事当时茶余饭后引起不少闲话,有的说彭玉忘本,违背师门。有的说是风家纸糊的灯笼留不住才,技不如人是活该。
梁堂语从不多问别人私事,只当彭玉是有性子,没想到竟然跟风如许有关。
“我师父这人,别看他总是一脸温和,没心事似的,其实他这辈子没享过福,命苦的不像话。”彭玉低垂下眼,长而薄的睫毛被灯影照在脸上,蝴蝶一样,“风家的人总吹自己祖上进宫唱过戏,在同行里仰着头走路,用鼻孔看人。住最好的园子,定最贵的行头,觉着自家比别人家高贵。”
风家是乌昌戏坛的第一大家,时至今日依旧能数上名字,他家每年上台出的精品不多,但胜在人丁兴旺,也有不少人愿意捧场。
“他家人最爱摆谱,特殊时期没落,改造十年回来政策放开,老的已经唱不动了,小的又续不上。他们运气好,藏起来的一件金丝牡丹挂珍珠流苏头面没被发现,一家老小就靠吃祖上留下的这点东西,都不愿意丢了面改行。”
风家曾经满身荣光受尽吹捧,姓氏养出来的骄傲叫都不愿意轻易舍弃。
“宁肯把冠上珍珠拆下来卖钱,出门也要穿缎子面褂袄,说自己吃的肉馅馒头。”
桌上茶杯飘出氤氲,梁堂语低着头一言不发,对传承来说,止步不前并非最可怕的,后继无人才要命。人不可能一辈子吃老本。
彭玉嘲讽地说:“他们就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度挨了几年,老天终于瞎了眼,到我师父这代,出了这么一位风华绝代的角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梁堂语紧着眉头,看他眼中冷意蔓延,脑子里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彭玉抽了抽唇角极轻极轻笑了,他的眼睛灵动传神,狭着眼角轻飘又阴森吐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