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不去医院。”

聂瞎子一下子变了脸,像是闹别扭,背对着不看他,没好气说:“人都是死在医院的,那地方晦气,像是个无底洞,进去了就出不来,你们嫌我麻烦拖累,以后别来看我,我也不用你们伺候。”

“嘶”魏浅予听梁堂语说过提起上医院这老头就骂,一直没见识,这下可总算体会了他师兄的心情,“医院招惹你了?你跟开医院的有仇是不是?”

“给你知冷知热伺候床头,你还不知好歹。”他拉开被子给聂瞎子盖好,嘟囔说:“我亲爹都没这待遇。”

聂瞎子没吭声,魏浅予又呆了会儿,估计他睡好了,把敞开窗户都关上,收拾了两人的杯子和吃剩下馒头渣,轻掩门离开。

聂瞎子忍疼忍的额头出冷汗,听声音远了,抽冷气起身,门牙咬的咯吱响,趴在床上尝试了三回才摸到旁边柜子上的药瓶。

白色塑料瓶上商标模糊,他怕人知道,悄悄换了维生素罐子装止疼药。药很苦,可他倒出一粒顾不上用水下,赶着似的嚼下去咽了,吃了药,脱力倒在床头,胸口进气出气起伏好久。

两个孩子都特别孝顺,他没法,只能狠下心唱白脸装作不知好歹。

万病都怕查,只要不检查,就算是绝症大家也都不知道。

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他不愿魏浅予和梁堂语成日守在床边尽孝,这俩孩子不是他养的,他也没教太多东西,没有那个脸。

聂皓然这一辈子,谁都不亏欠,别人亏欠他的,时至今日也不往心里放了,真要是得了大病得走也好,去那边还能见到风如许。

花埠里的梧桐树渐渐落秃,叽叽喳喳群飞的麻雀身上贴了厚毛,温度下降,寒意袭来,穿过街巷的人开始裹棉袄。

荣汇楼的宴过去半个月,魏浅予在聆染堂坐店,旁边炉子上茶咕嘟响,沈启明从古玩市场刚收了个彩釉三足小香炉,说是乾隆期的,他拿在手里替人鉴别。

伙计过来叫他,说有长途电话打进来。魏浅予约莫是他师兄画展的消息,三步并两步跨出门帘去接。

电话是他老师打的,说了什么没听清楚,就见魏浅予突然激动拍桌,差点把小香炉摔地上。

在傍边侯着的沈启明赶紧伸手,险险接住,心有余悸护在怀里用手帕擦,抬眼觑他小叔。

魏浅予喜形于色,大手一挥,毫不客气,“你这玩意儿就是个赝品,被人骗了,回去找去吧。”

沈启明想取取经,魏浅予懒得解释,挂电话后拔腿就走,风似的掀开门帘要回去告诉他师兄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三十五副作品在展览上全部卖空,成交价都相当不错,那边的报纸已经登了,国内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六枯山水经此一遭起死回生。

街上人声熙攘,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摊子不断往外飘热汽,魏浅予穿过一路热气腾腾的蒸汽和拥挤人群,一溜小跑过三条街,回到梁园浑身出汗,踏进门就毫不矜持大喊“师兄”

他从门口经回廊过池塘,脚步如飞,一路跑一路喊,麻雀叫他惊飞,来打食儿的野猫叫他惊的窜上树。

梁堂语在书房里画画,焚了一小炉沉香静心,老远听见能掀屋顶的喊叫,仰头冲门口回:“在呢,我在呢。”

魏浅予没听见似的继续喊,他不厌其烦地回,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捡块金疙瘩了这么高兴。

魏浅予冲进书房门,湘夫人伏在案头打盹,惊得炸毛跳起来,打翻墨碟踩脏了画,梁堂语看着画上一排“猫爪梅”,一上午心血尽毁,提笔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魏浅予顾不得别的,直朝他来,抓着肩膀,仰着头眼睛炯炯有神,心脏怦怦跳,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卖了。”

梁堂语问:“什么卖了?”

魏浅予呼吸不平,急切说:“你的画全卖了,两千一副,一共七万。”

“师兄,你要出名了,六枯山水和雨毛皴要被你发扬光大了。”

他师兄的前程,他干爹的手艺,他没有辜负,尽数给了交代。

梁堂语提笔的手在半空僵住,由心而来的高兴,更高兴魏浅予高兴,这其中,经营走动,人脉算计,都是魏浅予在做,他师弟人中龙凤,能救枯木生花,能挽大厦将倾。

魏浅予松开他,欢欢喜喜地计划,“我老师已经把钱打过来了,过几天就能收到,师兄,这是你的……”

梁堂语倾身洗笔,心难静,不宜作画,“钱我不要,你收着吧。”

魏浅予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