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玉心疑,“他不是一直看不惯你吗?怎么还会来你这做师弟?”
梁堂语不了解沈聆染,可他认得魏浅予,两人在那夜有过短暂交心。
“那么大的家里,很多时候,‘他说的’不一定是‘他说的’。”
彭玉听着“大方”的维护,“我怎么觉着你一点都不恨他。”
梁堂语好笑问:“我为什么要恨他?”
外人都说当年他是因为沈朱砂的“狂悖侮辱”剐画。可梁堂语自己清楚,那只是个契机却并非根由,就算没有沈朱砂,他也走不成那条路。
“我说过的,我当年的作为和沈家没有关系,这是实话。”
彭玉想看的表情没出现,想要的反应也没有,有些无趣,随梁堂语目光看向那边掏屋檐的人,客观评价说:“你们没有矛盾也好,和他走近些,对你日后只有好处。”
“听说沈老爷子准备分家了,分家后沈聆染正式成一把手。老梁,你是他师兄,可以借这梯子,让六枯山水往上蹿蹿。”
梁堂语没说话,眉头缓慢往里蹙,静静看着院子里正认真掏鸟窝的孩子魏浅予从洞里扒出麻雀筑巢的茸草,有一片沾在鬓角,欣喜地对茶罐嚷:“有东西有东西。”他说完,抿着舌尖把整只手臂都探进洞使劲往里掏……
梁堂语知道彭玉的想法自然又正常,面对资源和机遇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反应,正因为这种心理太顺理成章……他觉悲哀,是不是从小到大,所有围在沈朱砂身边的人,都想从那瘦削的身上剥点什么下来。
以至于那夜,他才能说出那样深刻露骨的话。
“我没什么可求他的。”
彭玉瞟了他眼,又看魏浅予,转了话题,“这祖宗胆还挺大,那么宝贝的一只手,不知道里头是鸟是蛇就敢往洞里掏。”
画画人的眼,唱戏人的嗓,研砂人的手,这都是行当里的命根子。沈朱砂要撑起沈家门面,那双手,比腕上的镯子都贵重太多,他就算平日将双手供起来,吃饭穿衣要人伺候都不为过。
梁堂语垂下眼,再想过往诸事,许多就有了答案。奇怪的拿刀执笔姿势,随身携带的香膏……研砂水飞全靠手上感知,所以这双手要嫩,要细,要千辛万苦的养着,不能有死皮厚茧,不能有疤。
从小到大将养双手,就会承受许多常人没有的负担与遗憾。回想魏浅予第一次玩“拔老根”时的生涩与上手后的着迷。
身在以颜料为传承的沈家,从小就有人教他怎么用蓼蓝叶如此繁复晒干发酵捶打成极品靛青,怎么用生栀子煎出明亮的藤黄,怎么用红蓝花、茜草、紫铆调出艳压群芳的胭脂色……他接触各类植物并且深谙属性。
独独没有人跟他说,“拔老根儿”要怎么玩。
院里的魏浅予面上一喜,起身从瓦当下掏出了两只肉乎乎的麻雀崽,鹅黄的嘴,身上绒毛还没长全,他骑在墙头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鬓角挂着茸草鸟毛,茶罐在墙根猴急叫嚷“小叔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身后晴空万里,园中蝉鸣声噪,少年用手背抹开额角汗,咧着嘴笑。
梁堂语说:“年少轻狂,他从不缺轻狂,他缺的是年少。”
第18章 镶瓦
魏浅予嘴角的笑还没收回,余光就瞧见站在门外的师兄以及……
梁堂语看他脸上闪过惊诧无措,紧接眯了眯眼,低下头,装乖地抿紧唇。茶罐察觉到不对,顺着他小叔目光看过去,见是梁先生,忙不迭转过身把自己罚在墙根面壁,如果可以,他肯定把自己砌进去。
魏浅予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脑中飞速权衡了许多。他认得彭玉,但不确定彭玉是否还记得他。虽然他们在风如许忌辰上碰过面,但那是前年,他也只在堂前站了站,连茶都没喝。
梁堂语绷着脸走到墙根,那里有扎地的半圆竹篱笆围着开过花的迎春,他踏进去,仰头看着骑在墙上“满心顾虑”的魏浅予。
魏浅予看着他师兄,梁堂语第一次在乌黑瞳仁里看见退畏他是真的怂了,因为某些事情。
梁堂语说:“把鸟崽子送回去。”
魏浅予老老实实顺着墙头爬回去,乖乖把鸟送回窝。
梁堂语难得见他“听话”一回,还不说嘴,朝他伸手,“下来。”
魏浅予暗暗观察他师兄,好像跟平日里抓包的反应差不多,但还缺点什么……
梁堂语见他坐在墙头还敢撒癔症,眉头拧紧,绷着脸没好气训:“怎么?舍不得下来,还要我上去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