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他们开着帐篷,眺望天地。
此刻,深蓝色的天空与辽阔的大地汇成一片,如果头顶上没有那颗可怕的红色星球,如果眼中没有红色的倒计时,气氛一定会更好。
林浠感受着夜风的吹拂,问eleven:“其实我很好奇,当你被菲斯特吞进喉咙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eleven:“我去了菲斯特的核心,那里有着虚拟的殿堂,数不清的尸骨,全部都是被他吞噬的童男童女。而他的形象……实在是难以形容,他有着多个头,最中央的那一颗,是一个满脸褶子的白发老人。他的身体如同腐朽的野兽,有着多对虫足——他的形象比巨蝉要可怕许多。”
林浠:“你在那里与他战斗吗?”
eleven点点头。
林浠:“真是不可思议,外界看来,你被他吞入了半分钟,他就爆炸了。”
eleven:“从我的视角来看,我在那里与他战斗了28分钟。负面情绪就是他的力量,他充斥着痛苦和仇恨,十分难缠。但是他的力量有限,招式一多就破绽百出。”
林浠:“其实我现在很担心一个人。”
eleven:“安德烈,对吗?”
林浠:“是,充满恶意的菲斯特曾潜伏在他的身边,几乎控制了他的精神和身体,恐怕会对他不利。”
.
安德烈的每一天都是类似的,他就像一块古旧的钟表,总会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情。
清晨,他早早地醒来,洗漱,吃早餐,喂鹦鹉。
这只灰鹦鹉陪伴了他五十多年了,最近总是精神不振,不太说话,有些站不稳了。它和他一样,太老了。
他抚摸了一会儿灰鹦鹉,再次撑着拐杖挪进卧室,医生扶着他躺下,为他脱了鞋,将他僵硬的双脚抬到床上。
医生挂好吊瓶,为他输液。他浑身都是慢性疾病,每天都需要治疗两三个小时。
他输液时,医生去花园浇花,回来的时候,跟他说有只野猫跑进了他的后花园。他描述着野猫的模样,说它有着长长的毛,粗粗的尾巴,安德烈想象着猫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很快,他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他睡着了。
安德烈醒来时,该吃午餐了。医生照顾他吃饭,说起昨天的事,安德烈却毫无印象。他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其实就别说昨天的事,哪怕是上午医生跟他说过的话,他都不一定能记得。
下午,医生让安德烈坐在轮椅上,陪他去钓鱼。
后花园里有个小池塘,里面养着不少鱼。安德烈在那里垂钓,打发时间。
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年轻时的故事。
他说二十岁的他不喜欢垂钓,喜欢骑马射箭搏斗。他哪怕骑几公里也不累,总是在比赛中拔得头筹。在一次狩猎活动中,他为一个小他十岁的女孩捕到了一只小狐狸,那个女孩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
后来,他们全家搬迁到m星,小狐狸也跟着来了。当大女儿出生后,小狐狸成为了大女儿的宠物。
他谈起过去的事情,脸上的皱纹稍稍舒展,浑浊的双眼似乎也比往常要清明一些。
他讲述时,医生为他披上了一件外套,下午四点之后,天气又开始转冷。
安德烈咳嗽几声,医生扶他回主宅:“咳咳,林浠、林浠他们,怎么样了?是不是准备去圣殿了?”
医生却说起了晚餐的食材。
安德烈快忘记刚才的话题了,他侧着身子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弯着腰,一点一点地步入房间。
医生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很轻:“我也该去了。”
晚上,医生和女仆为安德烈做了一顿大餐,女仆做完后离开了。
安德烈笨拙地用刀叉割着餐盘中的牛排,将肉块送入口中,用假牙咀嚼着,味道很不错。
医生准备了一瓶昂贵的红酒。醒酒后,他将红酒倒入高脚玻璃杯里,又将玻璃杯推到安德烈的跟前。
安德烈捉着玻璃杯,轻轻晃动其中的酒液。
他一边咀嚼,一边说话,声音有些含糊不清:“约翰,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医生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他微笑着说:“老爷,我每天都在这里照顾您,明天当然还能见到我啊。”
安德烈用浑浊的眼望着医生,缓缓道:“希望你添加了足够的量,能够让我没有痛苦地死去。以前的我不怕疼,人老啦,越来越怕疼了。”
医生一脸惊慌:“老爷,您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杀您!”
安德烈却清醒地说:“其实你伪装得不够好,我的医生约翰是一个很笨拙的人,他只会行医,不擅长做饭,也不是一个细心的人。而你很聪明,擅长做饭,十分细心。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约翰,你待在我的身边有着特殊的目的。你应该一直都在等待那些年轻人吧,你想将他们引去圣殿,为此,你专门为我施加了催眠,让我将关键词告诉了他们。
“我并不知道你具体想做什么,但我知道,当我传达完那些消息之后,我对你而言已经毫无用处了。我帮助紫宸的行为,会阻碍你的计划。所以,你会在离开之前除掉我。”
医生嗓音里的惊慌消失无踪。
他变成了菲斯特,声线妖冶,带着些轻浮和调侃:“哦,老头,原来你早就发现了啊,那你为什么不告知警卫呢?”
安德烈笑了,发出了标志的“哦嚯嚯”的笑声。
而他的眼中带泪,笑声也变得有些虚浮:“我只是一个孤独的老人,我的妻子和两个女儿都走了,我被软禁在这里,平日里就只有跟我的鹦鹉说话。
“你虽然有特殊目的,至少你能陪着我,听我说些无聊的话……你不仅做到了这些,你确实在好好照顾我,我十分感激你……咳咳咳……不知不觉,你就像我的儿子一样……”
菲斯特微微蹙眉,神色有些复杂,冒出喉咙的那些嘲讽的句子,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安德烈没有看菲斯特,主要是就算看,也看不清。
他望着远处,眼中没有焦距:“已经九十八年了,我经历过辉煌,也经历了衰败,过去的一切都变成了尘埃,而我的这具身体也差不多该入土了。孩子,由你把我送走,我想,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说着,他端起红酒,就要将酒液灌入喉咙。
然而,菲斯特合拢手指,握拳。
玻璃酒杯在刹那间碎成齑粉,酒液也跟着消失了。
菲斯特离开了。
安德烈立马起身抓他,但他的小腿已经很细了,一时失力,他摔倒在地上。
菲斯特转身将他扶起,他一时间也有些搞不清楚了。
或许,他只是演了太久,有些入戏了。
安德烈抓住他的手:“你不准备杀我吗?”
菲斯特:“我不是慈善家,不喜欢满足别人的愿望。”
安德烈:“……是吗,是吗,那你要走了?”
菲斯特:“是,老头,以后你自己保重。”
安德烈:“刚才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真的就像是我的儿子……”
菲斯特掰开他的手,无声地离开了。
他没有告诉安德烈,其实他也觉得,安德烈就像是他的父亲。
他活了太久,早已忘记了父亲的容貌。
记忆里,父亲是一个很严厉的人,从来都不会夸奖他,只会责骂他,贬低他,让小小的他变得无比自卑,于是,后天他需要伪装成自信的人,会更加渴望力量,会被强大的神明吸引,需要用他所知道的一切来掩盖内心深处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