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深却不理会,忽然看向一旁的问清仙尊。
“仙尊?”庄深嗤笑:“您长年久居神殿不出,非大事不问,我倒是天大的面子,值得您亲自执刑?敢问仙尊,你们常言救一人既救苍生,生灵平等,那我哥枉死的时候,怎么没人来救?他受刑之时,听闻您刚从莲花池回来,手上捧着一朵即将凋零的莲花,您不忍它未到花期就枯萎,而眼睁睁看着我哥血染长阶,可曾动容?!”
宿问清脑海中闪现过一些画面,斩妖台上一人奋力挣扎,五官温润,满目不甘,却独独没有恨意,他曾经朝自己伸出手,只是不等宿问清上前细问,斩妖台阵法启动,那神官不知怎么回事,灵力灌注太大,使得青年在一阵滚雷中连尸首都没留下。
这是神官的失误,是神殿千百年来都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神殿不能染上污点,神官当即被下一任废去修为,扔出了这里。
但正如庄深所说,他们都活着,那清珪门掌门是上一次妖魔之战中的功臣,有功在身,不信死了区区一个二品弟子,能把他怎么样。
都清楚这事亏了那枉死之人,但修真界就这样,哪怕一片正气下也刻着“强者为尊”四个字。
然而谁都不知道,那二品弟子有个散修弟弟,回来一听说这个消息,都没用三个月的时间,就将清珪门跟上任神官一族屠得干干净净!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再凶我一下
问清仙尊听着庄深的质问,觉得这世人对他误解颇多,什么怜惜花期,那花瓣都掉完了,他完全是冲着莲蓬去的。
至于庄深的哥哥……问清仙尊已经知晓了事情始末,他现在只想确定一点。
庄深的世界忽然被纯白覆盖,一时间意识全无,这是问清仙尊独创的“摄魂”之术,他驻守神殿万年,不懂红尘疾苦,所以以此术达到一种感同身受的境界,而评判一个人的是非对错,不是看他做了什么,而是看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问清仙尊想知道庄深手握几百亡魂,就为了给一个人报仇,到底值不值得。
在一场并不冗长的梦境中,问清仙尊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这世间有非人非鬼,非魔非妖的存在,天道循环,也有疏漏,使得一些意识或者其它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开了灵智,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诞生出来。
庄深就是。
他起初是一团黑雾,静静地待在一个山洞中,不知过了多久,于一个雨夜逐渐发生变化,化形三载有余,坠地就是个七岁邋里邋遢的小孩子,浑浑噩噩从山洞走出,去往红尘。
都以为是个没爹没娘的小叫花,开始的日子并不好过,会饿肚子,会抢东西吃,然后被毒打,最后一次差点儿被打死的时候,一个人救了他。
一个男孩,年长庄深四岁,也比他高一个头,当时盯着庄深看了许久,然后光着脚,默不作声将他背了起来。
庄深知晓这人也是个要饭的,但意外的身上不臭,有股夜间的晚风味。
庄深自此跟着这个人,没办法,太小了,没人帮衬点儿根本活不下去。庄深生于一场黑雾混沌,再经历这么一遭,对人世怀揣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敌意跟漠然,而他跟这人的相处模式就是一起出去要饭,回来睡觉,再出去要饭,两人保持着相同的默契跟警惕。
有一次风寒,庄深烧得人事不知,迷糊间看到一道离开的背影,心中凄苦,以为被抛弃了,可醒来就在少年怀中。
“想什么呢?”少年低头看他,因为开始变声嗓音异常低哑,莫名坚实可靠,“从我捡到你开始你就是我弟弟,我会照顾好你的。”
他冒雨当了母亲留下的玉镯子,勉强换了两副药,庄深这才能醒来。
也是那句“从我捡到你开始你就是我弟弟”,恍如一道惊雷,炸开了庄深混沌的意识观,他当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有哥哥了。
非人非鬼,非魔非妖,一旦有人剖开这种东西的七情六欲,那么这个人就会成为他生命中难以抹去的唯一。
庄深后来知道,他哥姓谢,单名一个舟字。
自此,庄深容纳了谢舟,他们的关系有多好?饿的时候分食一块馒头,冷的时候挤在一个被窝里,听着破庙外呼啸狰狞的风声,体温隔着单薄的衣料温暖着彼此,他们生活在这个世间最泥泞不堪的地方,在世人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的时候,根牢牢长在了一起。
一次去山中挖笋,庄深发现了一个死去多时的人,身上的衣服瞧着名贵,他思忖片刻扯了下来,想着卖点儿钱,在这过程中从尸体上掉下来一本,庄深没有多想,一并带回了破庙。
谢舟看到锦缎华服什么都没说,接过洗干净,想着晒干了拿去当铺,至于那本他完全看不懂,想着也卖不了几个钱,等晚上引柴火用。
鬼使神差的,庄深从地上捡起来。
他是没过的,但打开的那一刻,从心底传来一道苍凉的嗡鸣,先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那些文字就跟有了生命似的,往庄深脑袋里面钻。
他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