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也不相信他。
她又哭着吼了句什么,孟然没听清,但她又抬起手准备打过来的时候孟然没躲,只是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
巴掌并没有落到脸上。
“睡觉了!”爷爷忽然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晚了!都去睡觉!”
孟然睁开眼睛,景忆鸣竟然冲进了屋里,一把攥住了姑姑的手,姑姑这会儿才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震惊地瞪着他,似乎是透过他看到了谁似的,半天没回过神,景忆鸣扯着嘴角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姑姑,冒犯了。”
爷爷也吼了起来,一边吼一边生气地锤摇椅扶手:“大过年的!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大过年的不准打小孩儿!”
姑姑回过神,把手抽出来后还是惊讶地盯着景忆鸣看。
“景丞!孟然!过来!”爷爷拍拍膝盖,冲他俩说,“不理你们姑姑,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燃了!”
孟然愣了下,起身往爷爷那儿走了两步才突然反应过来爷爷在喊景丞。
他在管景忆鸣喊景丞。
景忆鸣和景丞很像,孟然觉得如果把这俩人摆自己面前,只让看背面的话是分不出来谁是谁的,这会儿爷爷看错了,姑姑也陷入了这人到底是谁的震惊中。
景忆鸣没有半点儿要解释的意思,很配合地走到爷爷身边蹲下,又扭头看着孟然。
孟然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蹲在了爷爷另一边。
“然然啊,”爷爷拍了拍孟然的脑袋,又拍了拍景忆鸣的脑袋,“还有小丞。”
“这俩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好孩子,别乱打,”爷爷和姑姑说完,忽然偏了偏头,看着孟然,“然然啊。”
“嗯。”孟然把手放到他的膝盖上,轻轻揉了揉,“爷爷。”
“别管别人怎么说,”爷爷眯缝了下眼睛,眼神还是浑浊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啊,爷爷在这儿呢。”
他说着,手又伸到马甲兜里去摸钱,塞了一大把钢镚到孟然手里,又摸摸孟然的头,顺毛似的从头顶顺到后颈:“没事儿,都会没事儿的。”
孟然盯着手里的钢镚抿了抿唇——他抿起唇才发现自己的嘴唇是往下撇的,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很迟钝地感受到了一丝委屈。
理智在告诉他这丝委屈不应该存在,的确是他害了景丞,旁人看来甚至是他害死了景丞,别人不理解,姑姑打他,这都很合理,没关系。
但这丝委屈就是这么倔强地从心尖尖上冒了出来,渗进骨骼里,搅得他生疼,疼得鼻子都酸了。
他一眨眼,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滚出来,滑到嘴边,紧接着又是一滴。
景忆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却有些看不清景忆鸣的脸,模糊的轮廓落在他眼底变成景丞的模样,他又清醒的知道这不是景丞。
眼泪一旦落下来就像开闸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孟然觉得自己不爱哭,哪怕是从医院醒来后从旁人口中得知景丞死了的消息时他都没有哭过几次。
后来想景丞想得狠了也哭不出,望着医院的天花板整宿整宿睡不着,闭上眼全是景丞的模样,伴着雨声都哭不出,雨把他的眼泪落完了,噼里啪啦摔得粉身碎骨。
但这会儿眼泪却止不住,孟然依旧没什么表情,眼泪却一颗接着一颗地掉,他抬手抹,越抹越多,整张脸都湿了,袖子也是湿的,哭得鼻尖通红喘不过气,张开嘴想呼吸却突兀地发出一声哭腔。
爷爷没说话,拍着孟然的脑袋,一下一下地顺毛,孟然蹲累了,干脆坐到地上,爷爷手下一空,连忙坐直了,眯缝着眼睛看了会儿才确定孟然还在这儿:“怎么哭了啊?”
孟然抿着唇摇头,努力睁大眼睛,但什么都看不清,他甚至在朦胧中看见景忆鸣看过来的眼神里透着浓浓的心疼,天大的错觉。
爷爷突然生气,抬头瞪着姑姑的方向,“让你别打人!他才五岁能懂什么?犯了错你好好儿教就是!打什么打!”
景忆鸣没有再看下去。
他起身到屋外去点了根烟,手微微发颤,递了好几次才把烟递到嘴边,抽了一口又丢了,孟然不喜欢烟味儿。
禁止放烟花后总觉得过年时少了那股年味儿,地面很干净,没有烟花鞭炮炸完后的碎屑,干净得像死,除了一片哀怨的白什么都不剩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总算传来了脚步声,景忆鸣听脚步声就知道不是孟然,是姑姑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有些失神,浑浑噩噩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脸上还有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