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深也不惊慌,“有人与我说皇轩少主空有皮相,却不善权谋。看来是低估将军了。”
“我只是不喜欢,不是不能。”皇轩烬回头看着周楚深。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做什么,我只是想做个说客。”周楚深说。
石室内摆着一尊长信宫女灯,灯下摆着一壶酒和几个杯子,上面早已集落了一层尘埃。
周楚深摸了下长信宫女灯,竟还有余油,他将宫灯点燃,然后摇了摇那壶酒。
“四百年的酒了。那本文书上说,这座地宫是皇轩家与乾坤院出工建的,那些死士建工的时候在山洞里凿了处躲着喝酒的地方,后来被乾坤院的院长发现了,命他们堵死这里。皇轩惜莲却说这里不错,自己拎了壶酒躲了进来。文书上说得文绉绉的,可不过就是个偷工的事。”
“他们修建了这里,也死在这里。”周楚深说:“你看那深渊之下,可都是累累白骨——皇轩家的白骨。”
“先说正事吧,周先生。”皇轩烬撩开衣摆坐在周楚深对面,倒像是他和周楚深是来偷工的,说:“你既然是说客,那你又是谁的说客?”
“皇轩将军总不会不知道我是福王的人吧。”周楚深说。
“福王?是二皇子。”皇轩烬问。
“曾经的二皇子。”周楚深说:“我明白皇轩将军对东煌的忠诚,不过将军既然连长庚帝都敢杀,那么将军忠于的便应该只是东煌,既然如此……坐在御位上的是谁,与将军又有什么不同呢?”
“你是想让我侍奉二皇子?”
“不是侍奉,是相互扶持。南河帝不过幼童之智,将军扶持着他纵是再尽心尽力,再鞠躬尽瘁,朝臣百姓都会说您是挟天子以令天下。而若是将军选择二皇子,那便是君臣相和。后世再谈及长庚帝之死也只会说,长庚帝是因寿终而薨。”周楚深倾身敛眉,一身深色青衣在灯光下像是枯死之竹。
“可南河帝是长庚帝钦定的继位者。”皇轩烬摆弄着手中的酒杯,灰尘落在他手上。
“那只是长庚帝为顺您的意,只要您想,选谁不是选呢。”
皇轩烬放下酒杯摇了摇头,轻笑着说:“我不喜欢二皇子。”
周楚深脸上的表情有些凝住,他是说客,说客便该舌灿莲花,遍谈纵横之势。可那个少年他不谈权谋,也不谈纵横,他只说他喜不喜欢。
周楚深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可少年的笑太过清风朗月。
他呀,终究是皇轩家的少年。开国公不过金陵城里遇了一次苍梧帝便此生不改。皇轩且尘不过在丹桂宴上才第一次见青溟帝,便将江山送与。
不是没有人比他们更好,可皇轩家的少年,选了便是不会变了。
“既然周先生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那我们也该回去了。”皇轩烬起身向着洞口走去。
“那将军可否想过自立江山!”周楚深突然于他身后大喊道。
皇轩烬转回身,“周先生,您倒是比我胆子还大。”
“皇轩将军,可知这夸父血下累累白骨为何而来。”
周楚深道。
“周先生以为我会不明白吗?这世上能让皇轩家心甘情愿为之隐瞒罪行的,只有长安城里的那位啊。”
煦煦白日,风吹帘起,皇轩惜莲带着他的一双儿女来此长安。所有人都在谈论着皇轩家女儿的婚事。他们为少女的情诗而忧心着。
可只有皇轩惜莲与皇轩螭首知道,他们来这,从不是为那风花雪月的事。他们是为了镇杀百兽而来。
“这里成三星拱月势,是最基础也最不容易出错的阵型,而神木之上的刻字和诸神祭所上的迎神词都是阵语。那些阵语才是决定此阵的关键,我小的时候曾在虞渊城见过那些阵语的记录,此阵名为黥颢阵,成之必以阵眼全身之血为祭。”皇轩烬闭上眼。
高台之上,少年持剑跪地,双目紧闭,七道细索勾入他体内,鲜血沿着锁链而下,流入他身下阴刻而成的黥颢阵中。他的身体已化为青铜,像是一层层青色的鳞片附着在他身上,项间曾经明艳的赤金盘螭璎珞也化为了青铜颜色。
他的血可活青铜而降神灵,可当他的血尽了,他也化作了镇守于此四百年的一尊青铜。
皇轩烬进入这里之后每一次使用皇血便能看见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