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祈对此心照不宣,乖顺地就着青菜下饭。
一顿饭下来,青菜几乎被庄吟二人抢着在吃,任老头如何锲而不舍热情地招呼吃别的菜,二人愣是顾左右而言他半口没吃。到最后,老头干笑一声,终于作罢。
饭后,庄吟二人刚放下筷子,忽然,烛火一闪,一阵不知从哪儿蹿出的阴风吹熄蜡烛,这次连门口的灯笼也灭了,肆内再次陷入黑暗,只剩满月肩头的蓝汪汪的一点光芒。满月“咦”了声,“蜡烛怎么灭了?”回答她的是老头喉咙咕隆隆的声响,听着就仿佛穷途末路的野兽发出的饥饿的暗号,还有笑面财神置身事外的呼吸声。
庄吟和谢祈在黑暗中对视一眼,谢祈抓过庄吟的右手,在他掌心飞快的写了一个“四”字,也许是这段时日的相处产生了默契,庄吟很快理解了他“四”的含义——肆内,只有四道呼吸声。
他们不约而同且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刀剑,以备预不虞。
气氛一时变得诡异起来,黑暗中,一条更浓重的黑影带着厚得化不开的杀气朝着他们方向移动而来,恰在这时,街上倏然传来一道响彻云霄的小孩子的尖叫声,黑影随着尖叫声停滞的时分,庄吟快速说道:“多谢阁下款待,天色不早,我们先告辞了。”和谢祈拖着笑面财神敏捷地朝紧闭的门户退去。
拂尘一挥,大门瞬间被弹开,门外新鲜的空气接踵而至,庄吟和谢祈一人一边架着醉鬼站在门口,门外浅淡的月光照进肆内,总算能看得清人的轮廓,一老一少并肩而立,庄吟看着老头搭在满月肩上手道:“满月姑娘,走吧。”
“李爷爷,我先回家了,不然我爹爹真的要发火了。”
老头放下苍老的手,“也好,也好,快回去吧。”
满月出门前不忘捡起她的花篮子,蹦跳着走到庄吟身边,回头对老头道:“李爷爷,你也可以休息了。”
“好,好。”老头一面答应,一面将身体埋入阴影中。几人走远后,那门户不甘心地发出“吱呀”一声自动合上。
“没心没肺的丫头。”谢祈不留余地拆台一把。
“什么?”满月疑惑地逡巡四周,渴望看到有没有第二个丫头,可惜一圈下来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这才指着自己,“我没心没肺?”
谢祈垂着眼皮,不再说话。之后他们并未直接去满月家,却朝着反方向走。满月不解道:“不去我家么?”
她方才问罢,立刻看到了一幅惊险的画面——疯叔叔正要往河里跳,她不禁惊呼出声,“不要啊——”接着,她又看到笑面财神软软滑落在地,一蓝一黑两道身影流星赶月般闪至河边,一人挥出拂尘,一人长刀一挑,在她眼花缭乱间,她的疯叔叔刚触碰河面便被卷上了岸,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复又围了上去,绕着疯子小跑着拍手道:“大疯子,跳河撞墙死不成,死不成,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在圈里如同脱水的鱼般喘着粗气,额头上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庄吟站在圈外神色严峻,皱着眉头望着这些吵闹的小孩子,紧紧抿起嘴唇。那疯子突然暴起,面目狰狞,双手下了死劲掐上一个小孩脆弱的脖子,那小孩笑声戛然而止,面目痛苦之色,“放……放开我。”
满月嘴里又发出一声惊呼,“疯叔叔,快放开他!”倘若这孩子有个好歹,他免不了要遭孩子的父母的教训。
或是听到满月的命令,那疯子果然松开了手,仓皇失措踉跄着倒退几步,不知在对谁摇头道:“不是我害了你,不是我,不是我!”
小孩刚逃离疯子的魔爪,便瘫倒在地,捂着脖子艰难地咳嗽起来,一旁的孩子涌上去扶起他,疯狂喊道:“疯子杀人啦,疯子杀人啦。”
谢祈冷眼旁观,此刻听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吵闹颇为不耐烦,长刀“唰”地出鞘,亮起一道冰冷的刀光,眼睛危险地盯着这群要命的小孩,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渣,施舍了两个字:“闭嘴。”孩子们识趣地集体噤了声。
被掐的孩子似乎恢复得相当快,前一刻还咳得惊天地泣鬼神,这会子脸不红心不跳没事人一样跟着闭了嘴。
庄吟瞅了孩子那仿佛一掐就要断掉的脖子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垂下眼眸陷入深思之中。满月冲了过来,发挥她泼孩的威力成功遣退一众小孩,转过身来时瞧见疯子一溜烟耗子躲猫似的逃跑了。
满月看看脸色不太好的庄吟,又看看脸色发臭的谢祈,尴尬地揪着花瓣,花瓣在她的摧残之下凋零去世,“他们平时都挺正常友好的,而且疯叔叔也没那么疯。”她也奇怪为何今日他又是寻死觅活又是掐别人的。
庄吟不在乎地一笑。满月顺着这个笑容继续喋喋不休:“他们呢,就是记性不太好,太容易忘事了,每隔一段时间,他们总会忘记一些事情。”
“间歇失忆?”谢祈挑眉,“那你呢?”
满月晃脑:“我不会。”末了又补充,“我爹爹也不会。”
而庄吟因她这句话,目光不免又深远起来,把这两个字放入嘴中慢慢咀嚼:“失,忆……”一时出了神,未等他吃出味来,一条街外一道重重的梆子声将他即将脱鞘的灵魂重新打入肉体。
“道长公子,晚上就住我家吧,我家虽然简陋,床铺还是有的。”庄吟本想寻处客栈,这一路走来也没见着什么落脚处,略一思忖,便答应下来,“好,叨扰了。”这样也好,顺道可以看看他这只迷蝶究竟在闹什么情绪。
满月高兴地领着二人一醉鬼往家中走去,她的家在燃香庄长街的最末端,那里有所僻静简朴的院子,平时极少有人在那里走动。
几人迎着凉风来到了院子前,头顶的两盏灯笼犹如一双发着光的眼睛,好奇地窥探着底下的陌生人,随风晃悠着。满月推开陈旧的院门,招呼庄吟他们进院。
院子既老又旧,风烛残年,宛如古稀的老人,却意外的宽大。院里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像是檀香里夹杂了点别的什么,和先前草道两旁的燃香味道十分相似,庄吟抬头一看,院子里果然插满了线香,他称道:“很独特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