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层层叠叠的菌丝覆满了整个房子,隔绝了外面陌生的叫声喊声嘈杂声,隔绝了路上匆匆投来、又忙忙消失的车灯,隔绝了香气浊气烟火气,两人仿佛在一个舒适的茧里。

只有甄君特意给贾君留下的一小盏落地灯,力所能及的照亮一小片区域。

贾君沐浴在暖黄的光中,连轮廓都显得那样的温和,甄君则埋身在他的影子里,让人看不清他的注意力到底在哪里。

只有贾君的笔尖在纸上轻微的刮擦声,还有两人时不时的一两句有来有回的交谈,连回声都没有。

如果甄君仔细分辨,能闻到贾君身上的气味,不论是香皂,还是简单的面霜,或者是衣服上的柔顺剂,都掩不住他特有的那种带着温度的味道,很难界定这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香味,就像是你不能说温暖的被窝和外婆的雪花膏哪一个更香。

就是这样的一个茧,恒温,恒压;不过分寂静,也不非常喧闹;不感到孤独,也不会不自在。

不知道是因为和贾君在一起,还是单纯因为全然的占领栖息地,不受外界攻击和打扰,甄君感到非常舒服,由身到心的舒坦。

他恋恋不舍的将亲手铸就的茧逐渐瓦解,分散在各处的菌丝被缓缓收回,经过贾君身边时,若有似无的滑过他的肩背、他宽大的外套下摆、他柔软的裤脚与不经意裸露的脚踝。

没有了坚实又完整的包裹,属于外界的声音、光线和气味争先恐后的从窗子、门缝里涌了进来,贾君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神经大条、什么都察觉不到的人,只不过是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不能马上想明白该怎么做。

他们回去的路上,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但在主城区,大多数的店还在通宵达旦的营业,各方而来的车辆还是不做停留的各奔东西,老年人基本都睡了,年轻人拿着手机在街上匆匆走过。

“我可以关上广播吗?”贾君突然发声。

“都随你,它引起你的不适了吗?”贾君倾身按动了按钮,“新闻上整天好事不如坏事多,听着心里怪难受的。”

“你别放在心上呀。”

“唉,我也想呢,可是老天爷不是那样造的我啊,这样你闷不闷?”甄君目视着前方耸了耸肩,“还行。”

“唱个曲儿吧——”贾君把头歪靠在车窗上。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1】”“嗡嗡!嗡嗡!嗡嗡!”“嚯嚯嚯!”吓了贾君一跳,忙手忙脚乱的翻包找手机。

甄君对这突然的打扰感到非常不悦。

“喂?赵钱孙李,嗬这可真稀奇!你这么严于律己,这会儿不得睡觉了——”此时,甄君对贾君和自己坐在密闭的车里接赵钱孙李的电话并和他愉快的聊起来更为不悦。

他真的不想听贾君和赵钱孙李在说什么,但就是忍不住想听清,甚至啾的一下子发射出去一枚探查孢子,近距离监测敌情。

孢子的效果非常好——在贾君的关心下,甄君了解了赵钱孙李最近难捱的实验生涯,在导师无视自然规律的要求下,赵钱孙李只能天天挑战身体极限,现在才拖着强弩之末的身体询问贾君的近况,并再三表示如果贾君有需要他的地方,他将排除万险第一时间赶到,还帮贾君找到了他一直在找的《老子今注今译》,书太老了,腐朽的快不行了,他赶紧扫描成电子版发到贾君邮箱了。

赵钱孙李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好兄弟,也是一个难得的国家栋梁,但甄君就是不想再听他说一句话。

“你不觉得很可疑吗?”赵钱孙李的嗓子听起来像被仔细的除过水,干燥的甚至有点咝咝啦啦的,每说一句话都费劲,“你们实验室的大佬们都出了名的苛刻,但你们老爷子怎么对你这么···松懈?异常背后总该是有原因的···”他的嗓子实在是说不了话了,听着好像是喝了口什么东西。

啊啊啊!!贾君那是什么心疼语气!甄君特别想砸方向盘,然后再往喉咙里塞除湿袋,让自己也听起来处境维艰却仍然殚精竭虑地为对方考虑。

不过话说回来,赵钱孙李的观点相当一针见血,贾君的待遇相对比看确实是好的过头了。

老爷子到底有什么打算?【1】《四季歌》,不是日本的那个四季歌,是评弹的那个四季歌。

第32章 遥看是菌家(五)

“对了老甄,我还用操心搬家的事儿吗?这个月房租快到期了,要是想月末搬过去现在就得着手联系了。”

“没事儿,你甭管了。”

“好嘞,那我就到时候等着来剪彩了?”贾君安逸又高兴地后背左右摇摆。

“好。”

“唉——”贾君刚才还开心的不得了,这会儿又惆怅地两只手托着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