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告诉他们神籍已经被登记在册,该去受封。敖光细数,神籍多了一个。这时他的袖子动了,里面抖抖索索探出一个小脑袋来,“丙丙?”
敖光刚刚还有一个念头滑过,他要去找敖丙,只是还没说出口,没想到应该在东海底下沉睡的幼子竟一直跟他在一起。
金色尾巴的小龙游进他的手掌心,用龙角亲昵蹭蹭他的手指:“丙丙,永远保护爸爸。”
【97】
人在面对极致的美时往往会生发出一些不可思议的念头,近乎灵魂的喃喃自语:雪有没有香气,海风有没有形状,光芒触碰起来是否温暖……当东海的美人出现时,这些问题好像都有了答案。他是具象的,生动而鲜活地出现,每一次睫毛颤动,每一次眼波流转,雪有了香气,风有了形状,光芒滚烫。
属于神的徽记将他镀上一层神圣保护色,原本因为过于美好显得脆弱和飘渺的气质,变得更加圣洁不可触碰。
昊在匆匆奔去找司命的途中就这么猝不及防看到了他,天帝的脚步倏然停住。他要的答案,自己走了过来。计算功德的绳结金光大盛,他早该猜到这代表命主有了不世的大功德,敖光如果真的死了,魂飞魄散了,这些功德绳也该随之化为齑粉才是。他只是要去问司命,可苍天却如此眷顾他,叫他一眼看到心心念念的人。
昊根本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逼着自己放轻。他恍惚了一阵,甚至不自觉伸手去摸自己的鬓角,银元曾经告诉他,那里已经生出白发来,是因为要天人五衰了,所以白日里也会产生幻觉吗?不,那不是幻觉。他在心里很快否定自己,他所见的是活着的,生动的敖光。
敖光悄悄站在一棵仙树的后面,他很安静。就连漏过树枝而来的日光都愿意在他衣摆留下好看的光斑。
他在看什么呢?
昊悄无声息后退些许,往左侧挪了挪,这时听到树的另一边传来一个男童的声音:“这样练习,我以后就会变得和妈妈一样厉害吗?”然后是青龙纠正他的声音:“是你父王。”“我一直都这么叫他,称呼改了,妈妈认不出我怎么办?”银元还没开始变声,他本身说话就不是很脆生,总是软乎乎的,带点小脾气的时候一点不吓人,反而更嫩。青龙拍了他一下,有点心酸又有些好笑:“小傻子,等你以后成家了,你的娃儿也叫你妈妈看你生不生气。”“没有了。”银元低着头。
“什么没有?”
银元用圆溜溜的眼睛看向青龙,虽然已经在用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太子的标准要求自己,可是他还没到藏得住委屈的年纪,他轻声说:“阿元成不了家,也不会有娃儿,因为……没有别的龙了。”
青龙闻言心中蓦然一酸。
树后静静看着儿子的敖光也是身形一僵,昊又被凌迟一次,龙族的覆灭他从来都脱不了干系。
青龙笑了一声,笑得挺干:“傻小子,你别这么想,你看你师父我,我才是真的到了成家的年纪,都没担心这个问题呢。”
阿元小声:“可是,师父是没有能力生娃娃的。”
“什么?”青龙不能忍了:“谁在抹黑为师?”
阿元缩了缩脖子,但他是个很讲道理的小孩,依然很坚定地跟青龙摆事实:“师父是石头做的,不能生娃娃。”
敖光在树后轻轻笑了起来。
三界都归天帝统领,他们获得神籍,不得不来天庭一次,只是他没有想跟着族人去面见天帝,倒是阿元,他心中惦记。见他好好地成长起来,敖光的心慢慢落回原处,他转身——“你这样便要走了吗?”
是昊天的声音。
另一边天帝的侍从正在满天宫寻他,有那么多龙忽然获得神籍是一件大事,都在等着面见天帝,可他却找不到人。侍从带着众多宫娥天兵一路寻到此地,未曾想正碰见这一幕。昊天的手保持着一个伸出去的意味着渴求的姿势,他的手指却又缩回来,不敢轻易触碰对方,所有人都听到他仿佛是含着血气,又问了那个没有回头的人一句:“你这样便要走了吗?”
【98】
敖光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昊感觉获得了神的垂青。明明他才是众神之主,可他捧着一颗心,小心翼翼想让对方看到。
哪怕到了此时他仍不敢确认敖光活着回来,他很高兴,眼前却渐渐开始模糊。
敖光听出是昊的声音,那个回头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听到声音,不自觉去寻声音的来向。却猝不及防撞进昊的眼神里,相比之下敖光是平静的,他重生化神,对这个世界颇有些新奇意味,前尘往事就当真像是往事,隔着一层朦胧的窗纱,怎么回忆都不够真切。而昊的眼里却有无数过往在风起云涌,欣喜,悔恨,哀切,相思……都在里面了。那一眼像一个入口,敖光透过他的眼神看到了很多。他诧异,也难以确定,为什么昊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呢?好像真的有情。
龙王没能转身就走,昊这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敖光。”
那个名字是滚烫的,说出来都叫他心头一热。他不敢想,在目睹了敖光的消逝之后,他最好的幻想里面也不过是梦里能与他相见,哪里敢奢望,有朝一日还有人能站在他面前,听他叫出这个名字。
敖光顺着看他的目光,看到了昊天身后寻来的宫人。他平静的脸上流露出微妙的为难来,如果注意观察就会发现他刚刚是做了个抬脚的动作,但是没真的抬起来再落下去。那一瞬间的静默被无限拉长,敖光最终目光滑过昊天,垂下眼眸,不卑不亢叫了他一声:“陛下。”
昊微微一震,他后退了小半步,仿佛无形的手搡了他一把。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失而复得,他的庆幸和狂喜,都没有被对方接住,敖光就那样平淡而矜持地叫了他一声“陛下”,好似全然没有任何过往,是再清白不过的君臣关系。他单方面购销了前尘,昊却还有很多情债想要还给他。从前他们也曾在天上见过,那时候昊以为离自己和敖光的大婚不远,他心里满是甜蜜和自得地叫他爱卿,现在想来又加心酸一重。可他甚至不恨,他只是觉得难过,也无力。他没有权力怨敖光不给他回应,他曾经得到过爱意,是他没有接好,把这一切摔碎了。
见昊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敖光收回目光,不知怎么的,见昊天这个样子,他心中并不觉得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