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千百遍的亲吻和拥抱,都敌不过这一句带给他的震撼之深。
他一直知道自己绝非善类,幼时经历一点点摧折他的傲骨心性,涓流不止,溪壑成灾,心中仇恨堆积得太深,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最后变成一个冷血阴沉、麻木不仁的怪物。
养父能治好他的伤,却治不好他骨子里的偏执扭曲。
当他在诏狱操控生死,看着当年仇人一个个在面前痛苦痉挛地死去,那种骨子里嗜血的快感几乎达到顶峰,他手里掌握了太多人的命门,连当年袖手旁观的所谓亲友,他也一一手刃。
倘若不是遇到她,他恐怕要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恶人。
甚至想过,她也许是自己脑海中臆造出来的美梦,因为活得太扭曲,所以才要在心里生生剜出一道小口,小心翼翼将这份独有的温柔盛放进去。
他这样的人,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地狱,偏偏有一只小蝴蝶不怕死地飞过来,停落在他的肩膀。
他厌恶这世上所有的生灵,却舍不得折断一只蝴蝶的翅膀,让她在自己的肩膀栖息,她对他千般信任,百般依赖,她看不到他皮肉下的千疮百孔、溃烂痈疽,甚至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他怕自己酷虐狠辣的一面吓到她,在她面前唯有压制住滔天的仇恨,短暂地卸下防备,将自己的骨子里仅存的温柔善意全部给她。
可他连身上流的血都不干净,笼中嗜血的困兽,指望它的善意能有几分纯粹?
那些旺盛贪婪的包裹着她,不想与旁人分享她的一切,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笑容,所以她要与人出门游玩时,哪怕是女子,他心中那种强势的占有欲几乎克制不住,可一想到她还这么小,与他不一样,他的骨血已经锈迹斑斑,而她的身体里依旧流动着鲜活的血液,她喜欢热闹,需要玩伴,倘若一辈子将她锁在身边,那他与梁王之流何异?他不过是顶着兄长的头衔,行阴戾攫占之事。
这辈子,能得她留在自己身边已是幸事,谢昶从未想到,她竟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我一早就知道我们不是嫡亲兄妹,我一定,很早很早就学会喜欢你。”
喜欢他,有什么好呢?
他甚至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温柔和热烈,一遍遍亲吻她的眼睛、面颊、嘴唇,如果还不够……一定还不够,他要用余生所有的生命和力量,深深地爱她。
她不知何时被放平,直到男人滚烫的唇离开她唇面,才缓缓睁开眼睛,彼此之间不过咫尺之距,沉默幽暗中压抑的情愫在炙热的空气里交织。
“阿朝,嫁给哥哥好不好?”
阿朝瞳孔微张,心悸不已,感觉到自己跌入他眸中情-欲的深海,足尖踩着轻盈的水浪,被温柔的漩涡拥抱着一点点下坠,“嫁给……哥哥?”
陌生又令人愉悦的词藻。
甜得她齿根泛疼。
少女娇艳欲滴的唇瓣缓缓张阖,唇角却是轻轻扬起的,“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呀。”
男人呼吸微微一重:“那就从现在开始做准备。”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唇面,阿朝每一根神经都在紧张地跳跃,血液里燃烧着一团火,从他口中每吐出一个字,都似乎能让那团火焰炽烈一分。
然后她听到自己被这团烈焰烧哑的嗓音:“好。”
他的吻再次落下来,又急又重,呼吸着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每一次深深的亲吻,都像是从未拥有过她,而一旦开始拥有,就恨不得将她狠狠吸纳进自己的身体。
月上柳梢,耳边渐渐传来稀稀落落的欢笑声,马车在少女模糊的哽咽中缓缓停下。
两人都没有下车的想法,好像只是这样静静地凝视彼此,都有无限的满足。
谢昶将人扶起来,陪她在车内静静坐了一会,见她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才将手边的锦匣递给她。
阿朝抿抿唇:“是哥哥送我的七夕礼?”
谢昶一笑:“打开看看。”
阿朝打开鎏金的锁扣,映入眼前的是一对赤金镶宝石的蝴蝶发簪,蝶翼是累丝的工艺,大大小小的珠宝玉石错落有致,“哥哥,你每次出手都这么贵重。”
谢昶瞧了瞧她的发髻,今日出门也只簪了两只不惹眼的海棠花簪,显得那朵绒花倒成了最打眼的存在,他温声笑道:“替你簪上好不好?”
阿朝点点头,谢昶便将这对蝴蝶花簪插在她两鬓,“及笄的送你的白兰花笄已经碎了,早就想给你补一只新的发簪,可累丝做起来耗时,一直拖到今日。”
幽暗灯火下的少女双眸盈盈,泛起层层惊喜:“这两对金簪也是哥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