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的视线敏锐地落在他们身上,沉声问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贾珠想了想,承认道;“死去的人,叫范茂。我和他不太对付,前些天,在翰林院还起过一次矛盾。”
贾母的脸色登时有些难看,她在看向其他人,“这就是为何你们会紧张的原因,你们怀疑你们的孩子,贾珠,犯下了这个罪名?”她捏着拐杖,用力地顿了顿。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笃。
在贾母厉声责问下,最先回答的人居然是宝玉。
宝玉尖叫着说道:“不是大哥哥,大哥哥从上山开始一直都抱着我。一直,一直!他怎么可能会去杀了那个,那个人……”
他说话中断,乃是因为他突然想起在上山的时候,贾珠曾和他说过一个讨厌的坏人,这个人听起来,就和大哥哥刚刚说起的范茂一模一样,那个时候,大哥哥说的就是范茂吗?
可无论如何,宝玉,这个小小的孩子在短暂的停歇后,大声说道:“大哥哥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如果你们怀疑大哥哥,那我从此就不再和你们一起了!”
他从王夫人的怀里跳下来,匆匆地走到贾珠的跟前,非常用力地捏着贾珠的手指。
那只小手,紧紧抓住了贾珠的手指。
这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已经是付出了全部。
贾珠仍然感觉到一些疲倦,可那些骨髓里翻涌出来的寒意,很快被宝玉的维护给温暖起来。他轻声说道:“宝玉,这可让我真高兴。”
贾珠真心实意的感谢,让小宝玉整张脸都烧红起来。
他有些害羞,有些结巴地说道:“大哥哥,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贾母欣慰地看着贾珠和宝玉的对话,而后扫向其他人的眼神,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你们连自己的孩子,晚辈都无法信任?”
王夫人叠声说道:“母亲,我们绝不是这样想的。”
“那为何要惊慌!”贾母的声音更加发沉,“珠儿是第一见证人,是证人,不是犯人。全都给我抬起头来,这般瑟缩是作甚?与自己无关的事,就莫要给自己揽罪上身,听到了吗!”
贾赦饶有趣地看着其他人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插口说道,“那个范茂的来头可不小,范家和忠顺王府的关系可是不错。他家要是不肯忍,这要如何?”
贾母的眼中露出寒芒,“那就看他敢不敢登门了。”
…
贾珠不得不说,有时候贾母的强硬态度,才是引领贾府最合适的人。
但那些荒唐的事情此刻都离他远去,他将自己彻底地浸泡在热水里,好似这样,就能把那些多余的疲劳给排挤出去。
他实在是太累了。
今日抱着宝玉爬山,后来又遇到范茂意外坠亡的事,再加上后续的等待和盘问,以及回来路上若隐若现的怀疑,都让贾珠有些身心俱疲。
他靠在木桶边上,感觉皮肉有些绷紧。
他叹息了一声,试图在水下捏一捏那有些难受的地方。
就在他费力的时候,一道声音在贾珠的脑海里响起。
【范茂不是意外身亡。】
贾珠所有的动作都在同一时间僵住,“你说什么?”
他喃喃出声。
这不能怪贾珠吃惊。
他有过种种的猜测,包括为何范茂偏偏在这个时候,死在他的跟前,可是那些怀疑,伴随着他的侍卫以及官府的人筛查过两遍后,得出的确是意外。
既然如此,贾珠自然就只能将那些怀疑压了下来。
不管他曾有过什么
想法,伴随着这个结论尘埃落定,都成为了虚妄。
再则,这对贾珠来说也确是一件好事。
如果范茂被判定是他杀,那不管贾珠有再多的证人,可那小沙弥说得好,当天可是除了贾珠他们与范茂外,再无上山的人。
他们身上的嫌疑可会变得无比的大。
“你在和谁说话?”
可在系统回答贾珠之前,一道略显古怪的嗓音响起。
贾珠吓得坐正了身体,这哗啦的声音,将那个站在窗前的人也吓了一跳。允礽有些不满地弹了弹自己的衣服,抱怨地说道:“阿珠,你作甚这么大的反应?我都差点要被你浇湿了。”
贾珠瞠目结舌看着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太子,“……你为何,皇上知道你偷跑出来的消息吗?”
允礽嗤之以鼻,嘲弄地说道:“你今天遭了这样的事,在见到我时,想起来的第一件事,是问我会不会被人发现?”
贾珠干巴巴地说道:“那个人是你的父亲。”
允礽翻了个白眼,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懒散地说道:“不必担心。我今晚本该,最起码,在明面上,是在大皇子府上歇息的。”
至于他落跑出来的消息,大皇子会不会知道那可不好说,但皇帝肯定是不会知道的。
康煦帝虽然神通广大,可他到底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在太子逐渐长大的当下,他总有些瞒人的手段。
“……大皇子要是知道,不会告发你?”
贾珠狐疑地说道。
允礽已经走到了贾珠跟前,也便是木桶边上,锐利的视线在贾珠的身上徘徊,不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踪迹,嘴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他欠我的。”
贾珠眨了眨眼,他怎么不知道太子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欠债不欠债上了?
而这个时候,震惊中的贾珠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子殿下对他的打量。
那眼神称得上邪恶。
贾珠都要怀疑,允礽是不是试图将他剖开?
这视线看起来可当真可怕、
贾珠不自觉地往水面藏了藏,有些尴尬地说道:“保成,我一点伤势都没受,好吗?你别这么盯着我,我真的没事。”
范茂掉下来的时候,离他都十来步,这样的距离连溅起的灰尘都未必会落在他的身上,更别说有可能会伤害到他了。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
允礽低吼一声,“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靠前,两只手撑住木桶的边缘,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贾珠。
“光是范茂死亡这件事,孤都有最少一十八种方式让他和你扯上关系,想要害你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说没什么大不了?”
贾珠知道,允礽会来,肯定是侍卫和他报告了这件事。
太子的关心是意料之中的事,可贾珠还是有种奇怪的疲惫,好似刚才浸泡在热水中被带去的冷意仍然存在,就藏在贾珠的骨髓里。让他花了好一会,才开始回答太子的话。
“最起码,殿下没怀疑我杀了他。”
允礽发出更加不满的哼哼声,开始解起自己的腰带,无视了贾珠突然变得惊恐的眼神开口,“你杀了他?你只要动动你的小指头和我抱怨一声,我都有无数种办法能让他死得无声无息,和你一点关系都扯不上,你何必自己动手?”
贾珠:“……”
他又是惊恐又是怀疑地注视着允礽明显要跨进来的动作,更加令人可怖的是,他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
贾珠艰难地说道:“保成,正常人不会这么说。”
允礽这时候已经脱得只剩下里衣,正狐疑地挑眉,“正常人怎么说?”
“只要一句我相信你就够了。”
而不是……那些听起来透着暧/昧血腥的话。
贾珠从来不曾……不,他
知道自己对太子总是有一些诱/惑力,也能感觉得到,若他想做什么,太子怕也是会听从……可当这样的话真的从太子的嘴巴里说出来,却叫贾珠克制不住那种奇怪的颤栗。
太子愿意为了他杀人,只要他一句话,只要他一个念头,他就可以掌控太子,让他轻松为自己做些什么。
曾经在大皇子嘴里说出来的话,突然又被太子以另外的味道描绘而出,不知为什么,后者带给他的冷意,却比前者还要强烈得多。
让他毛骨悚然,却又能感觉得到话语的情感。
如此复杂。
允礽花了一点时间,决定只除去自己的上衣,最终他就这样坦然地挤进了木桶里,让原本水量适合的热水涌了出来。
哗啦啦的水声,外面肯定是能听到的,可是贾珠没感觉到任何半点打扰……或者说,眼前这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允礽,才是叫他困扰的重点。
允礽抬眸看了眼贾珠,而后嗤笑了声,“阿珠,别与我说,刚才我说的那么句话,都讨得了你的欢心?在那么多孤可以为你做的事情里,这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不过是为贾珠杀人,不过是一条命,在允礽的嘴巴里就好像轻飘飘的线条,随便扯断,就能丢在地上。
贾珠知道他应该因为殿下轻贱生命而生气,但可能因为那个人是范茂,也可能因为此刻他太累,他仅仅只是挪动了一下,让开一点空间让允礽挤过来。
在热水面下,他们两人的身体亲密无间地紧贴在一起。
贾珠叹息着说道:“这,不太得体。”
允礽倒是分不清楚贾珠说的是他们两人现在的行为,还是在轻轻嘲弄着他刚才的杀人发言,可他还有更为要紧的事情要抓着不放。
“阿珠,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皮肤紧绷,微妙的紧张,那细腻的皮肤变作坚硬的抵抗。
一个无法诉说的秘密?
贾珠在心里唾骂自己。
他不应该因为独处一人时,就这么放肆。
虽然太子在这个时候来偷偷爬墙,也不是贾珠可以控制的问题,可到底这还是他不小心说出口,才会引来太子的怀疑。
毕竟空无一人的房间内,贾珠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话,的确瞧着是有些吓人。
贾珠舔了舔唇,“我在和自己说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没错。
系统存在于贾珠的身体内,和系统说话,当然也是和贾珠自己说话。
他趁着太子能说出反驳的话之前,连忙说道:“因为我怀疑,范茂的死亡,可能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
允礽挑眉。
“可你刚才分明的是‘你说什么’,这是一句明显只能对别人说的话。”
“所以我说,我在和自己说话。”
“你听到了心里有人这么和你说,所以才这么脱口而出?”
“是、”贾珠艰涩,但坚定地说道,“我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范茂不是意外,而是他杀。”
“证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