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们出来到现在,英莲都基本上不曾出去走动。
一来是因为甄夫人不放心,二来,也是因为英莲从前吃了苦头,对于外出的事情总是带着一些惶恐,尤其是不敢和男人接触,总是带着一些敬畏之心,这才叫甄夫人总是不敢让她出门。
可是这方小院实在是太小。
英莲以后也要靠自己走动方才能活下去,甄夫人不想将英莲养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小姐。
毕竟眼下,她们只能靠自己。
索性,在过去好几个月后,英莲已经不太记得那些事情,也不忌惮出门了,甄夫人这才试探着问了几句。
见小孩是真的喜欢,甄夫人趁着闲暇,自然是要带她俩出门。
娇桃牵着小小姐回去准备,留下甄夫人站在院中,捂着帕子闷闷咳嗽了几声,压下少许艰难的喘息。
她这般苦熬,对身体本就为难。
不多时,娇桃牵着英莲出来,打扮得圆润可爱的英莲笑嘻嘻地提着裙角转悠了一圈,“阿娘,好看吗?”
甄夫人笑,“自然是好看的。”
她们人一同出去,附近的街坊多是认识她们两个年长的女人,时不时与她们打招呼,看到身后跟着的小姑娘,也不吝啬露出笑意,有的人家还给英莲塞糖。
小小的姑娘迷茫地捧着好一大堆糖,那望着甄夫人的迷惑,着实是叫这些个大人好一番笑话。
甄夫人摸着英莲的小脸,笑着说道:“你应当感谢他们。”
“谢谢夫人们。”
英莲奶声奶气地说道。
又惹来其他街坊好一番欢喜。
走走停停,甄夫人给英莲和娇桃都买了一匹布,等回去给她俩做衣裳。她在店内买东西时,娇桃就带着英莲在外面玩耍,偶尔能听到英莲的笑声,就让她的脸上止不住笑意。
只等她出去,却没看到娇桃和英莲的身影时,甄夫人脸上的笑意顿时就僵住,心里头的惶恐一下子就流淌出来,叫她险些连布匹都丢了。
得亏是隔壁店面的老板探出头来,“这位夫人,你家小姑娘方才险些被马车撞了,刚被带到街尾的医馆去了,莫怕,瞧着不太严重。”
甄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顿觉得手脚虚软,与他致谢后,踩着软绵绵的步伐去了街尾。
靠近街尾时,果不然,就看到常去的医馆前停着一辆还算低调的马车,有几个下仆站在附近,看起来人高马大,其中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望见她,脸上露出淡淡的惊讶,几步走了过来,“夫人,您这是……”
他下意识看向医馆内,“难道,那位小小姐是您的女儿?”
这位说话的小厮,乃是许畅。
尽管深水巷的事情多是郎秋在负责,可偶尔郎秋没空,许畅也会过来帮忙。他与甄夫人也是见过几次,只是从来都没见过娇桃和英莲。
赶巧那几次,娇桃外出做活,而英莲都在屋内小睡。
可纵然之前不知道,一见到甄夫人,许畅就猜出了大概。
甄夫人见到了熟悉的人,当即险些软下了身,低低说道:“原来是贾府上的人。”这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后怕。
许畅连忙说道:“甄夫人莫要担心,方才只是小小姐为了捡起掉下的朱钗,才会突然跑到马路中。家中的车夫及时刹车,不过这驽马还是惊吓到小小姐,这才摔倒在地。手掌和膝盖有些擦破皮,其他地方没有伤势。”
许畅说话的速度飞快,一边讲还一边带着她往里面走。
“大夫正在给小小姐上药,我家宝二爷也在里面。”
“宝二爷?”
许畅和气地笑起来,“是珠大爷的亲弟弟。珠大爷和宝二爷是二房的,府上还有一大房的琏二爷。”
他大致说了一遍,两人已经到了屋内。
甄夫人就看到角落里,一位年迈的大夫正在慢条斯理地检查着英莲膝盖上的伤势,娇桃正站在英莲的身后,脸上带着担忧之色。在英莲的对面,一位年纪小小,与英莲岁数不相上下的小公子正皱眉盯着英莲的伤势,软乎乎的声音问着,“大夫,她的伤势,可会留下疤痕?若有法子,多贵的药方都无所谓。”
“没真的伤到内里的皮肉,不用担心。”
年迈的大夫笑呵呵地说道。
被众人包围着的英莲挂着一大包眼泪,但没有掉下来,像是在强忍,小小声地说道:“……是我之错,不要你给钱,英莲不该,跑到路中间,去……”
那好生漂亮的小公子露出小米牙,“你没事便好,姑娘家总是该娇养些,这点钱银子不算什么,可不能留下伤痕来。”对这位小公子来说,要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也不容易,尤其是看着他的岁数,能如此清晰流利,着实聪慧敏捷。
他们两小儿说话时,甄夫人已经走上前来。
娇桃险些跪下,却又给甄夫人拖起来,“我听到你留的口信了,是英莲太顽皮,你跪下作甚?”
英莲闻言,低着小脑袋,“阿娘,英莲错了。”
那宝二爷从矮小的凳子上蹦下来,朝着甄夫人行礼,“还望夫人莫要责怪她,是家里头没约束好驽马,这才冲撞了小小姐。”
甄夫人笑,朝着宝玉也回了一礼。
“便莫要这般来回多礼,这不过是一桩小事,就此了过便是。”
待大夫开了药,叮嘱甄夫人要两日来换一次药后,贾府的人已经悄悄结了钱。
甄夫人一看着屋内没了人,下意识追出去,就看到贾府的马车已经准备离开,站在马车边的许畅瞧见她,便笑着说道:“夫人还是回去罢,宝二爷向来是心疼女儿家的,若不叫他这么做,才是真叫宝二爷难受。”
许畅执意不肯收钱,且身后贾府的马车已经远去,甄夫人无法,只能看着许畅赶忙跟上,免得被马车落下。
过了好一会,马车内才响起宝玉的声音,“许畅,上来。”
马车稍微停下,许畅灵活地钻进马车,坐在马车的边上,“宝二爷,可是有什么要事?”
宝玉说话的速度不快,有些迟缓地说道:“许畅,大哥哥是不是,认识方才的那位,夫人和小小姐?”
宝玉的年纪小,却非常聪慧。
许畅见他只因为刚才的碰面与甄夫人的态度,就猜出了这点,心中也不免佩服。怪不得大爷常说,宝二爷是聪明的,只可惜这聪明劲儿或许用不到正途上。
“宝二爷猜得没错,大爷的确是认得方才那几位。”
宝玉的小脸皱巴巴的,满是纠结。
守在他身边的丫鬟忙不迭地用糕点茶水,想要转移宝玉的注意力。可他却是一门心思想着这件事,半晌,嗫嚅着说道:“难道,英莲是大哥的女儿?”
“什么,不是!”
许畅几乎是脱口而出,心道这是哪门子的误会。
他忙不迭地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精简了大半,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宝玉。
宝二爷听完生气,瘪着嘴摇头。
“这人贩子真真是可恶!”
许畅叹息着说道:“是啊,如果不是有好心人抓住了人贩子,又将那些可怜的女儿家家都被送了回去,也不知道她们会沦落到何处。”
话到这里,许畅又低声说道:“宝二爷,女儿家的清誉向来是要紧的,甄家的事情,可莫要说出去。要是连累了她们的声名,将来可是在婚事上会为难的。”
宝玉郑重其事地点头,还要求马车上的大丫鬟也不许说出去。
而后,宝玉方才拖着腮边叹息,“这世间总是女儿家受苦,偏是这浊物般的男儿能得到赞誉,可真是不公。”
听得一个小孩说出这样的话,许畅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紧接着便是故意问道:“宝二爷觉得这世间的男子多不得用,那大爷呢?宝二爷自己呢?”
“我自己也当是浑浊之物,若是能救得这些姐姐妹妹,本就是我当做的。大哥哥……”宝玉冥思苦想,整个小脸都透着一种为难,“大哥哥不一样。”
他拍着小肉手说道。
“大哥哥虽也是满口酸儒之言,可他言之有物,从不曾将宝玉当做小儿。”
可他明明就是个小孩。
许畅在心里嘀咕,却知道宝二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大爷这个人看着严肃,可实际上最是心软,除了教训人的时候,也不端着架子。虽然因为出入宫闱,所以家里呆着的时间很少,可是不管是大房还是二房里的孩子,都甚是喜欢与他亲近。
“许畅,大哥哥很好。”
宝玉忽而紧张了起来,小手捉着许畅的衣襟,“你们可得好好保护大哥哥。”
“大爷可是会武的,他的身手可比小的要好不少。”许畅没意会到宝玉的意思,笑着说道。
宝二爷觉得大哥哥身边的书童是个笨蛋。
他惆怅地松开手,托着自己的小脸。
像是大哥哥这样好,这样高洁的人,若是去了那污浊的官场,可不知要被吞吃成什么模样。
宝玉担心。
小宝玉可非常担心。
…
“哈湫——”
贾珠尴尬地捂住脸,偷偷地忍住又一个喷嚏。
“去请太医。”
“殿下,我无事。”
“玉柱儿,还愣着作甚?”
太子殿下凶巴巴地说道,玉柱儿拔腿就跑。
这日,太子回来的时候,不只是他一人,他的身后,还跟着还不少跟屁虫。
甩不掉这些跟屁虫,叫太子的脸上也不咋痛快。
连与他们说话都是冷冰冰的,颇有想要开踹的怒意。
可是面对太子殿下的薄怒,四皇子却是高兴极了。他小心翼翼地挤开其他人的包围,成为第一个突破界限出现在贾珠身边的人。
“珠大哥,你好厉害!”
四皇子的夸赞,叫贾珠有些摸不着脑袋。
允禛紧张兮兮地看了下左右,发现其他人都被太子二哥的死亡视线瞪得压根没能靠近——是的,就连允禔也没成功,允禛能钻过来特别像是被放大水才给成的——他趴在贾珠的床边,一双黑色的眼眸亮晶晶,“二哥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贾珠捏了捏指尖,盯着那个如同喷火龙的太子殿下,露出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你更喜欢眼下这个,看起来率性的太子爷?”
允禛非常用力地点着小脑袋。
他喜欢这个说笑就笑,说怒就怒的二哥,不喜欢那个看着总是笑眯眯,却叫他总是不敢靠近的太子爷。
归根究底,其实都是一人。
可是允禛却不想靠近。
贾珠确定,太子的异样应当是没有流露出来,叫其他人发觉——这是经过系统的保证,尽管它的保证有些拉胯——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允禛却还是能觉察出微妙,不由得叫贾珠感慨,这皇室中的子弟,或许是因为环境的不同,瞧着比常人多出了一个心眼似的。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你前段时间是苦夏,现在总算不那么娘们唧唧,笑得渗人。”
允禔的大嗓门传来,叫贾珠哽住。
……好吧,也还是有笨蛋。
“春华,过来。”
太子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将大宫女叫了过来,然后手指点了点允禔。
春华朝着他们欠身,款款地走到大皇子的跟前,微微一笑,然后闪电般出手,一下子将允禔踢倒在地。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叫大皇子摔了个七仰八叉。
“大哥,别瞧不起娘们。”太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孤身边这几个宫女,你可未必能打得过。”
允禛的嘴巴张开,半晌,往贾珠的身边缩了缩,“我不说二哥了,二哥不会打我吧?”
贾珠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多时,偷渡过来的允禛被允礽拧着耳朵带走了,“你以为偷摸着过来,孤便看不到?你私下总爱和阿珠嘀咕着什么?嗯,不如叫孤也听听看?”
“二哥,二哥,耳朵要掉了。”
允禛哭唧唧地叫。
五皇子和七皇子一人一边抱住了允礽的腿,给允禛求情。
允礽非常不满意地抖着左边的腿,“小五,你还杵在孤这里作甚?”
这两个小累赘也是不轻,扒拉着腿还挺沉的。
太子这暗含威胁的话,叫允祺立刻想起自己还自身难保。他的小眼睛连忙四处扫射,从殿宇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直躲在那里的允祉,并且不顾他哥露出来的挣扎,飞扑到了他那里。
被倒霉暴露了藏身地,只打算战战兢兢龟缩到最后离开的皇子不得不面对太子的死亡视线。
他尴尬不失礼貌地扯出一抹惨白的笑,拖着五皇子这个倒霉崽子的后领,像是龟速爬地挪到了太子的跟前,并且将五皇子挡在了最前面。
“二哥。”
他颤巍巍地叫道。
太子却不看他,正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又一个皇子,他郁郁地盯着乐呵呵的七皇子,简直不能理解这些小豆丁这么前仆后继是完全不怕死吗?
怎么,难道是他的脾气太好,所以这一个两个都爬到他头上来了?
“你要找的人不是孤。”
太子一边抖着七皇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皇子微颤,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正坐在床边的少年。贾珠的脸色苍白,身上穿的服饰看起来有些宽大,反倒是让他的腰身过分瘦削,空荡荡的,好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