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一个不该出现的伴读,一个本该只在书本里的早夭的角色,如今趁早死了,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
顾嫔的眼角余光一直盯着那个人偶娃娃。
所以…………
那个人偶娃娃,是顾嫔亲手缝制出来的,不管是脸庞还是四肢,都是她一针一线做到最后的。如果有谁对此非常熟悉的话,那个人只有可能是他。
……所以,所以,为什么那个该死的人偶娃娃,会笑呢?
顾嫔直勾勾盯着人偶娃娃的眼神,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康煦帝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起身。
只是皇帝反应过来的速度太慢,顾嫔突然扯着自己的头发哈哈大笑,似疯似傻,一边嘻嘻哈哈笑着,一边呜呜哭嚎着,旋即转身朝着殿内的柱子疯狂地撞了上去。
其力气之大,几乎连脑浆都碰了出来。血色溅落了一地,血腥味令人作呕。顾嫔的身体软倒在地,完全失去了动作。
康煦帝连叫太医的动作都没有,僵硬地看着顾嫔的尸体,脸上满是阴郁之色。
这剧烈咔嚓的一声,叫整个殿内都沉寂下来。
谁也想不到顾嫔会突然自裁!
康煦帝和顾问行的眼神同时落在那个小太监端着的木盘上,那几个人偶娃娃都还胡乱躺在托盘里。
顾问行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猛然跪下,“万岁爷,老奴深知这是重要的物证。可是方才顾嫔娘娘的异样,或许与其有关。还是……烧了吧。”
顾问行儒雅,甚少有这般仓皇之举。
康煦帝的呼吸似也停顿了一瞬,半晌,才低沉地说道:“烧了。”
“谢万岁!”
顾问行甚至不敢假借人手,立刻叫人端来一处炭盆,当着皇帝与众宫人的面燃起火焰,率先将那个最胖的人偶娃娃丢进去炭盆里。火焰霍然高涨,舔舐着这怪异之物,燃烧出来的颜色带着淡淡的绿意,直叫殿内的宫人都发出惊恐之声。
顾问行的脸色虽也是惨白,却面无表情地继续焚烧其他的人偶。
索性的是,其他的人偶娃娃并没有显露出刚才的怪异。
过了一刻钟,再加上最后又找出来的两个人偶娃娃,顾问行一共烧掉了四个,只留下一个没有多大问题的普通人偶娃娃留作证据。
为了避免这个人偶娃娃也是内有乾坤,顾问行还谨慎地找来了绣娘拆除了整个人偶娃娃,确定内部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塞着纸条或者其他的东西,才又重新缝制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后,顾问行莫名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都是汗意。
他有些后怕。
而直到此刻,顾嫔娘娘的死亡才总算有了实在的感觉。殿内死了人,而且还是如此荒诞的死法,皇帝却没有叫来任何一个人,而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注视着顾氏的尸体,眼神冷漠到了可怕的地步。
等到顾问行处理好了一切,小心翼翼地走近康煦帝,皇帝这才回过神来,淡淡斜他一眼,“全部都处理完毕了?”
顾问行谨慎地说道:“加上奉先殿的,一共搜出来五个,老奴方才烧掉了四个,还剩下一个检查后没有问题的。”
康熙帝好像是听到了,又好像是没听到,好一会,皇帝缓缓说道:“顾太监,你说顾氏方才说的话,可真,可假?”
顾问行掀开下摆,在康熙帝的面前跪下,“万岁
爷对太子殿下的心,日月可鉴,老奴以为,顾嫔娘娘的话,怕是被迷了心窍。”
“哼,可不是被迷了心窍了吗?”康煦帝幽幽地说道,“朕竟不知道,在后宫之中,倒是藏了这样的邪门好手。”
顾问行也是后怕。
“……万岁爷,顾嫔娘娘在最后关头,应当是被您所劝动,为何又……”
“顾太监这便狡猾了,”康煦帝似乎是恢复了心情,半心半意地说道,“你还猜不到吗?”
顾问行苦笑着说道:“老奴宁愿猜不着。”
他心里的猜想可的确是不能为外人道也。
在那最后的关头,顾嫔分明是被皇帝所劝说,可最终却骤然疯癫,撞柱而死,而在那一瞬间的改动,只因为她看了一眼——那个胖胖的人偶娃娃。
这不免叫顾问行想到一些神秘的事件中去。
或许,顾嫔是被反噬了。
许多玄之又玄的秘术并非是没有代价,一旦失败,是会遭受反噬的。
顾嫔借用了奉先殿的地势之便,又试图谋划贾珠,一旦失败,这反噬就直接要了她的命,叫她在疯狂癫乱中死去。
康煦帝斜睨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是觉得自己膝盖太软了要多跪几次吗?还不快些起来?”
顾问行笑了笑,在康煦帝的奚落中起身。
赵昌尽管经过刚才这一串事件惊甫未定,可听着康煦帝和顾问行的对话,心中却是有些羡慕。赵昌和梁九功这些从小跟在康煦帝身旁的太监自然是得万岁爷看重的,可是顾问行的地位还是与他们别有不同。
皇帝在称呼顾问行的时候就看得出来,旁的太监都是直呼其名,偏偏只有顾问行是亲昵的顾太监,或是有些调侃的顾总管,其他人可没这样的福气。
好福气的顾问行正在与康煦帝说话,“万岁,顾嫔已死,线索便再次数断了。太皇太后那里……”
康煦帝摆摆手,“太皇太后那里自有朕去说,顾问行,拟旨,将顾氏在京的族人悉数下狱,追问一切顾氏曾经的踪迹。朕要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意欲为何。”
而在这之后,又是五天,刑部的记录已经放在了康煦帝的案头。
康煦帝却不着急,按着这份东西沉默了一会,看向顾问行。
跟在他身边的人里头,就只有顾问行是从头到尾都知道详情的,皇帝不疾不徐地说道:“顾太监,你说,阿珠究竟有什么奇特,能叫顾嫔不顾一切,都要杀了他呢?”
康煦帝,允礽,允禔,皇贵妃……
这宫里的人,谁不比杀了一个贾珠更有意义,为何,偏偏是贾珠?
顾问行迟疑了片刻,缓缓说道:“万岁爷,老奴不知。不过,顾嫔娘娘似乎有着某些偏门歪道,或许……她是觉得,贾小公子的存在,会影响她的未来呢?”他隐晦地暗示着。
顾嫔死后,他们才知道,她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
论时间,倒是和皇贵妃差不多。
康煦帝沉默了片刻,颔首,这才掀开了底下送来的文书。
顾嫔的原名叫顾惜,原本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因缘被送入宫后,她的父亲才走到礼部侍郎的位置。而顾惜打小就是个非常有自己主意的人,不管是读书还是入宫,这些都是她自己做出来的选择。
从审问中看得出来,顾惜似乎从小就喜欢做各种有趣的小东西,大到娃娃,小到荷包,她的手艺的确不错。
值得一提的是,顾惜曾送出去两个娃娃,而收到礼物的人,一个在半个月后急病去世,另一个则是失足落水而死。
康煦帝盯着那几行字,这足以说明,顾惜从入宫前就拥有这样的本领。但不管是顾家人还是顾家的下人,他们俱不知道顾惜有这样的能力。
“顾太监,这世上有生而知之的人吗?”
“老奴觉得,或许有,但老奴从未遇到过。”
康煦帝的眼神阴沉得可怕,十目一行地将全部的东西看过,略显烦躁地丢到一旁去,“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顾家除开顾惜犯下的这个罪恶外,平日里小罪小恶不是没有,还不足以让顾家抄家,而皇帝现在还拿捏不准要不要将顾惜的事情公布,即便顾家人不知情,顾惜犯下如此大罪,却偏偏就这么死了,皇帝心中这口气怎可能忍下来?
顾问行轻声说道:“万岁,越是有人针对贾小公子,老奴倒是觉得,贾小公子的存在,越是需要被保护起来。”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敌人所不希望的,便是他们所渴望的。
…
漱芳斋前,花香四溢,鸟雀虫鸣的声音渐起,恰是一副好景。
贾珠一路被人引着走来,背后似乎仍然有些发凉。
那是方才他被宫人接走时,格图肯和曹珍传递过来的小眼神。
贾珠没想到,大皇子的主意来得这般快,也这般迅猛。前头的帖子刚下,后头就已经备好了,而且还比原定的时辰又早了几日。
为此,大皇子还特地跑了一趟。
面对小太子的质疑,允禔无所谓地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一起吃吃喝喝罢了,难道还要多正式?这时辰改了便改了罢。”
小太子的眼睛一眯起,顿时就发现了不对。
“大哥还请了谁?”
“弟弟妹妹都请了,不过来不来都不一定呢。”
有些皇子皇女的岁数还小,请了也未必能来。
小太子跳脚,心痛地说道:“大哥难道不是只请我一个吗?”
“你最重要的客人没错啊,”允禔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只是不嫌浪费,让大家伙都趁这个时间聚一聚罢了。哦,我还叫了阿珠,你明天可莫要忘记将阿珠带来。”
贾珠:“……”
其实他还瞒着这件事没和小太子说。
因为贾珠是打算拒绝的。
皇子皇女的宴席,想必不管是伴读还是他们各自的朋友,都不可能带到席面上来,那贾珠过去又成什么样子呢?
只是贾珠这几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拒绝,而大皇子一上来就奔着提前时间来的,打得贾珠措手不及。
允礽没时间盯着允禔生气了,转头狐疑地看着贾珠,“阿珠,如实交代!”
小太子凶巴巴地说道。
贾珠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复道:“这对保成不好。”
允禔抱着胳膊,略带怜悯地说道:“可是保成不会在乎这个。你之前没这么说也就罢了,这个理由,他便是拖也是要拖你过去的。”
不得不说,允禔有时候还真是了解允礽。
允礽恶狠狠地瞪了眼大皇子,更加凶巴巴地说道:“保成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