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桃酥微红了脸,“嬷嬷莫要笑话奴婢了,从前的坏习惯,奴婢已经都改了。”桃酥入慈仁宫前,最爱同人说话,也因为一手药膳的本领,才得以入了慈仁宫。但慈仁宫向来安静,久之,桃酥的性格便也逐渐变得沉稳了起来,也一步步走到了大宫女的位置。
皇太后笑,“这也没什么不好。”
她缓缓地走着,“张荷,你不也是有着一肚子的想法?”
张嬷嬷张了张嘴,到底也说不出来自己不好奇的话。这没有必要欺瞒
皇太后,张嬷嬷在皇太后的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清楚这位最不需要的便是无意义的欺瞒。
张嬷嬷索性道:“太后娘娘,老奴的确是有些不解,您似乎非常喜欢那贾珠?”
喜欢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毕竟那位贾小公子的确看起来让人怜惜,可是皇太后与贾珠没多少见面的机会,又怎么会因为贾珠生病了的消息,便将一直几乎隐居在慈仁宫的皇太后给请动了呢?
皇太后淡淡地说道:“哀家有些心疼他,就如同心疼当初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她不紧不慢地走过一座殿宇,看着远处的日头,眼底的阴霾却不见稀少,“整座皇宫皆是囚牢,张荷,他进来了,就未必能出去了。”
张嬷嬷的脑中一下子想起当年许多事,想要张开的嘴巴也合上了。在听完太后娘娘这一番话后,她多少猜到了主子的心思。
难得除了五皇子之外还有能让皇太后上心的人,纵然这个人是外臣之子,可张嬷嬷又会在意什么呢?
说到底,这对贾小公子而言,也算是好事一桩。
…
乾清宫内,康煦帝看着这呈上来的医案,眉间露出些许沉闷。
良久,方才开口。
“李太医,这脉案上所说并无奇怪之处,指的又是什么?”
“万岁爷,小公子的身体仔细查来并无异常,只是不知为何呈现了发烧的状况,服下药物之后也能缓解一二,这的确让臣纳闷不解。”
李太医没想到自己随手书写在医案上的文字竟然会引起万岁爷的注意,连忙拱手说话。
他还以为康煦帝唤他过来,是担忧太子殿下被小公子过了病气的事情,没想到却是为了这桩。
“没有症状……”
康煦帝看了眼李太医,脸上看不出喜怒,“依你来看,阿珠的身体该是如何呀?”
听着皇帝对小公子亲昵的称呼,李太医总算放了点心,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些糟糕的事情。
“小公子的身体仔细来说,便是打娘胎里落下的病根,需要仔细调养,不可疏忽。前头开了药方,想来小公子一直是按时服用,近来已经康健了许多。”
康煦帝颔首,又随意的问起了太子殿下的问题,李太医逐一回答之后,才被帝王随意挥手,让退了出去。
“顾问行,如果让你来看,你会觉得这是什么?”
“万岁爷,您是说,贾小公子……”
顾问行欲言又止,却并非是说不出来,而是为着其背后重大的意义。
康煦帝默然地坐在位置上,屈指敲了敲桌面。
“此前查过的贾府情况,再调出来看看。”皇帝揉了揉额角,不紧不慢地说道,“贾府,贾家,阿珠……”
这一切,肯定与之有关。
顾问行欠身应是,而后又说道:“如此看来,殿下真乃有真龙护体,小公子与太子爷,实在是有缘。”
提起太子,康煦帝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了些。
“阿珠与保成有缘,自当,重赏。”
顾问行笑着,“是极。”
贾珠并不知这因果,等到他可以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太子殿下和大皇子正因为大干一架而闹得宫内鸡飞狗跳。
贾珠心虚。
贾珠非常心虚。
他没想到太子真的去找大皇子了,这叫他心中实在不安。得亏那日回来的太子殿下并没有哪里受伤的样子,可惜的是,他上下检查允礽的姿态,似乎又伤了小胖崽的心,伤心失落地又去找了武师傅。
贾珠:“……”
怎么,怎么这样嘛,他瘪着嘴。
小太子比大皇子岁数少了那么多,他心中担忧,也并不奇怪吧?
哪有小孩
子和大孩子打架的嘛!
好在允礽只失落了一天,第二天就已经彻底昂扬了斗志,每天大清早就出来锤炼自己,直到第三天贾珠要走的时候,允礽将回礼塞给了贾珠。
那同样是太子亲手做的印章。
上面只烙着“珠”。
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做的,惊得贾珠也想去看小胖崽的手,可太子蹭蹭蹭躲到了毓庆宫大太监的身后,探着小脑袋笑嘻嘻地说道,“阿粗且家去,来日再见。”
毓庆宫的太监宫女们总算松了口气,他们险些以为太子殿下还要闹着,结果这一遭如此顺利,实在是老天保佑。
殊不知其实是昨夜贾珠已经做过太子殿下的思想工作了。
他晓得太子殿下的确是有些娇蛮,可并非说不通道理,只要多说说,太子殿下总是愿意听的。
贾珠颇为苦恼,拧着小眉头,深感大家对太子殿下的误解。
马车离了宫,送走了贾珠后,毓庆宫就变得安静了许多。太子殿下连着安分了几日,除了醉心武艺外,就是每天都被爱子心切的康煦帝薅着去乾清宫。
被薅到第五日,允礽彻底爆发了,抱着康煦帝的腿坐在地上,“阿玛不答应,保蹭不起来!”
康煦帝好气又好笑地瞪着胡闹的允礽,“你这是作甚?还不快快起来。”
“阿玛先答应保蹭。”
“阿玛先打你。”
康煦帝撸起袖子,将允礽追得上蹿下跳。
这到底是哪路菩萨佛祖送来的倒霉孩子,皇帝的头发都要被气秃了!
…
荣国府上,荣庆堂内。
众人正在说话。
除了贾赦贾政,府上一大家子都在此处,原是王夫人的娘家来了人,女眷们正坐在一处说话,小孩则是在底下作陪。
见王仁,贾琏等几个小儿坐不住,贾母笑着说道:“珠儿,你做大哥的,就带他们几个小子姑娘去外头耍耍,无需在这里陪着我们说这些话头了。”
王家女眷微红着脸,怒视了眼自家坐不住的孩子,“老祖宗千万别这么说,能听您说上几句话,就足够叫这小子将来受用了。”
贾母笑着摇头,“就让孩子们都出去走走吧,这府中景致还算不错,打发打发时间也可。”
说到这里,便不好再推辞了。
贾珠带着元春贾琏,并着王仁几个人出去,这外头正下着雪,冷是冷了些,可是对这些半大小子来说,却是正好。贾珠带着他们往花园去,到了暖房,又请厨房送来了吃食,正好一边赏雪,一边吃饮,好不舒畅。
趁着他们正在为玩闹时,贾元春缓步走到兄长的身边。“哥哥,你的身体还好吗?”她语气担忧地问道。
兄长的身体并不好,自从贾元春记事以来,便一直都是如此。
故而王夫人特别偏宠大哥,贾元春也没放在心上,虽然她养在贾母膝下,可祖母对他好,母亲对她也好,而贾珠这位做大哥的,更是每日都会去见她,元春从未感觉到被忽略。
她与兄长关系好,便更加关切兄长的身体。
一路走来,几个小子身体倒是不错,还想着出去玩雪,可是贾元春却已经隐隐留意到兄长忍住咳嗽的动作了。
贾珠微笑:“莫要担忧。”
他揉了揉元春的小脑袋,“已经是大好,只是来时冷了点,这屋中已经叫我暖和过来了。”
安抚了元春,叫她不要那么担心与其他人一起出去玩后,贾珠才缓缓坐下,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郎秋忧心:“大爷,可要叫大夫来?”
贾珠慢吞吞从荷包里翻出一颗糖,含了进去,“莫要乱来。”他含糊地说道,“我这身体如何,你也知道,左不过轻咳几声
。”
“可大爷在宫中可是将将好了一回,我心里可牵挂得狠,就怕大爷再来一回。”郎秋叹息着说道,“太太打知道这事,就一直惦记着,将我与许畅都敲打了几次。”
“这便是你们几个近来一定要守夜的缘由?”
贾珠瘪了瘪嘴,露出了一丝孩子气。
郎秋叫屈:“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是大爷一直体谅我们,这才免了。可是大爷这身体,本就需要有人时刻盯着。”
贾珠惆怅了一会,好吧,郎秋说得也是。
都是他的身子弱。
他从宫里回来后可有好一段时日出不了门,太太盯着他,贾母担忧他,就连父亲贾政也多了几分柔情,特地来看了他几回。
家里人疼贾珠,就连门都不肯他出。
贾珠郁闷得和自己生气,第二天偷偷地爬窗去了小书房,王夫人收到消息的时候都惊了一惊,差点以为周瑞家的说错了,说的是隔壁的贾琏。
可偏偏真的是贾珠。
那会,王夫人正在荣庆堂陪着贾母,老祖宗闻言笑得前俯后仰,拍着王氏的胳膊说道,“莫急莫急,这可是好事。”
珠儿从前内敛羞怯,别说是这样的事情,往往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头不说。这般小小出格的事情,对琏儿来说是家常便饭,可对珠儿来说,却是从未有过之举。
贾母的眼里满是笑意,“王氏,珠儿比起从前,可是活泼了许多。”
王夫人好气又好笑,思来想去,倒也觉得贾母说得不错。珠儿从前实在太/安静,静得叫人心疼,哪有今日之活泼有趣?
贾珠在小书房坐了半日,没人来捉他,到了晚间,他又悄悄溜了回去。
王夫人就在他院子里守着他,捉着他上下打量,见小孩没事,便也一话不说,就随他去了。
反倒是贾珠做下这样的事来,有些羞怯难当,见到太太时连脸都是红的,还被太太好一顿揉在怀里,心肝地叫着。
贾珠惯来不习惯这般亲昵,但与母亲亲近也心中高兴,便安静地抿着嘴笑。
郎秋想起这前些日子的事情,也是好笑,但也不提。
生怕珠大爷想起来又羞红了脸。
窗外,王仁嫌弃自己岁数小的妹妹王熙凤,想要和贾琏一起出园子玩。偏生王熙凤是个泼辣的性格,再加上他长得好看,贾琏小小年纪又怜香惜玉,看见王熙凤便走不动道,叫王仁气恼得自己走了。
贾珠看了眼有小厮跟着,而妹妹贾元春并未牵涉其中,就没放在心上。
过不多时,许畅突然急匆匆地跑来,脸色特别古怪。
“大爷,仁大爷和人吵起来了,快去看看吧。”
正在闭眼假寐的贾珠睁开眸子,诧异地思考了一下这府内的主子,“他和谁吵上了?”琏儿还在外头逗王熙凤,元春看不过眼他的浪荡,正压着琏儿背诗,已经没有别的小主子了。
难道是和府上的丫鬟或小厮闹将起来了?
贾珠坐起身来,这可就不妥。
王仁毕竟是客人,这府上的人若是与他生事,怕是要吃挂落的。
许畅急得脸都红了,俯在贾珠的耳边说了什么,惊得小孩瞪大了眼,连忙掀开盖着膝盖的毯子往外跑。
这个时辰,怎么会……
但许畅他是知道的,他不可能在这样的事情上哄骗他。
贾珠说不清楚心中是怎么个滋味,他的朋友算不得少,也有几个,但如同这位这般黏糊又缠人的,实在是少见。
不仅是少见,还连带着一堆的麻烦事,叫人平静的生活都难以恢复。
可是贾珠并不讨厌。
他急匆匆地出门。
……由始至终,贾珠从来都不讨
厌如此。
正在廊下的贾元春惊讶地看着一向端庄安静的兄长一溜烟就跑没影了,那活泼的背影叫她诧异得扯住了帕子,差点以为还在梦中。
贾琏更是直接跳起来,满眼都是吃惊。
“珠大哥哥什么时候这般活泼了?”
哎呀这矫健的身姿,给二太太看到,怕不是得急得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