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沈婳羞红着脸,小步走了过去,大长公主直接揽着她与自己坐同一张椅子,牵着她的手左右地看,“比上回瞧见圆润了些,更好看了。”

上次是她最落魄的时候,不仅刚从水中上来,还衣衫不整面色惨白,这段日子将养回来了,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她娇娇地说了句多谢大长公主,便被她老人家捏着掌心努了下嘴,“马上都要成亲了,还喊大长公主?”

她浓密的长睫微微颤了颤,低低地喊了声:“姑母。”

就见大长公主乐开了花,挥了挥手让人将东西抬了上来,足足两个大箱子,一打开便流光熠熠,堆满了金银珠玉,好似屋内瞬间便亮堂了。

这份礼也太贵重了,沈婳顿时便要起身推拒,就被大长公主给拉着重新坐下。

“可不敢推,这份礼我老婆子已准备了足有七八年,从阿越十六岁便开始为他攒聘礼。偏生这臭小子不争气,让我等了这么多年,先前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等着他娶妻了,好在你出现了。”

“你都不知道,那日他让方玉恒来请我,说帮个小姑娘解围,我有多高兴。”

沈婳一时听得入了迷,连拒绝的话都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道:“可阿越之前不也定过亲吗?”

“那怎么能算呢,他连那姓苏的小姑娘的面都没见过,当初得了消息自己多了个未婚妻,还抽空给我寄了封家书,说让我赶紧将婚事给退了。除了你啊,我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过心。”

“我算是瞧着他长大的,知道这小子冷情冷性,对谁都戒备的很,唯有说起你时,他的神色柔和眼底有笑意。”

沈婳止不住想要多知道些,黑白分明的鹿眼一眨不眨,看上去认真又娇羞地道:“我也没有您说得这般好,平日都是阿越照顾我待我更好。”

小姑娘言辞间的袒护与毫不遮掩的喜欢,让大长公主听了都觉得欢喜,也难怪那眼高于顶的臭小子会动心。

她长长地叹了声气,捏着沈婳的手轻轻拍了拍,“有你这话,我老婆子便放心了。”

“我这人的脾气也不好,性子要强,自小就被父皇骄纵惯了,夫婿是自己选的,城也是我自己拼死要守的,我从未后悔过。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护住我的孩儿。”

“当年我带着两具尸骨回京,便瞧见了他,半大的孩子浑身都是伤,见了人不会行礼也不说话,像个小哑巴似的,我还当是哪个宫人,一问才知道竟是小皇子。”

“若是换了未出嫁时的我,怕是根本不会管他,也懒得搭理宫内的争宠之事,可我的孩儿没能立住,瞧见他便心软了,尤其他有双倔强又不服输的眼,让我仿佛瞧见了自己。”

“我给他包扎了伤口喂了药,这小子还是倔的很,连声姑母都不肯喊。但没过几日的校场,有匹失控的马儿冲我撞来时,侍卫都没他的反应快,还没马儿高大的小少年,便敢抓着缰绳上去御马,最了不得的是还真让他给控制住了,只是被救下时,手掌已是血痕累累,就这也不肯喊半声疼。”

“后来我才知道,因那双眼他在宫内过得还不如下人,若没一身的好本事根本活不下来。你是没见过,他被那几个爱捉弄人的皇兄丢进虎圈,与猛虎搏斗,那可都是食人的畜生,只有死囚才会受到这样的惩处。被我救下时那里头全是旁人的断臂残尸与死了的猛虎,而他遍体鳞伤,还有一道从身侧到腰间见骨的伤口。”

“宫内无人能医,我连夜带他去了白马寺求元明大师,他再醒来时忘了很多幼时的记忆,我见他在寺中比宫内开心些,便把人留下学武艺养伤。”

“别人觉得上战场历练是吃苦,但对他来说能离开那吃人的皇宫是幸运的,他从不肯告诉我受过什么伤,我都得从方玉恒那打听。方知道他初入军营处处受人排挤,带兵刺探敌情无人增援,他得靠生食野兽的血肉才活下来。”

“旁人都觉得他威风狠辣,抬手间便可决定人的生死,却不知他是如何从尸山血海中爬起,一步步走到如今。”

“他这一生过得实在太苦,若是可以,或许诞在个寻常百姓家,有个疼爱他的爹娘会更幸福。”

“好在,他现今有你了,那日他与我说他想娶你,我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开怀,那双冷漠黯淡的眼里竟有了光亮。往后有你陪着他,我便放心了。”

沈婳不知道是何时送走的大长公主,只知道她将自己关在房中哭了整整一日。

凌越恰好来送刚猎到的一双鸿雁,得知她房门紧闭,这才得了苏氏的准许前来探望。

刚绕过屏风,就见她双眼红肿的像核桃,一听见他的声音便扑进了他的怀里,像是用了浑身的气力缠着他,似乎要融进他的骨血之内。

“怎么了?谁让你受委屈了。”

她闷闷地摇头,眼泪止也止不住,大有将他的衣襟浸湿的架势,不等他再问,就开始扯他的衣襟。

夏末秋初,他只穿了两件衣袍,很快便被她胡乱地扯开,一眼就瞧见了那道狰狞又丑陋的伤口,即便过去十数年,却依旧磨灭不去曾经的伤痛。

凌越这会算是明白过来了,让她哭成这样的人是他,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伤口,红肿酸涩的双眼又开始流泪了。

“姑母与你说什么了?”

沈婳吸了吸鼻子,仰头看他,“疼不疼?”

凌越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神黯了黯,他向来不会在人前示弱,可这次却意外地诚实道:“疼。”

“你每回用膳都只吃我吃过的菜,是不是厌食?”

凌越并不想瞒着她,只是怕吓着她,也没寻着时机说。不想她却发现了,他这病不算厌食却也差不多。

他的目光沉了沉,压着嗓子道:“倒也不算厌恶,只是无味。”

“多久了?”

“整整十年。”

沈婳是从方才大长公主所说中琢磨出来的,凌越缺失的都是幼年对他刺激最深的事,譬如莲子,那么恶虎食人的事,对那会的他定也是最为厌恶之事。可后来险境之下他不得不生食血肉,肯定是刺激到了他当时的记忆,才会犯上这等古怪的病症,时间也恰好能对得上。

一想到他整整十年尝不出味道,还要逼着自己吞咽,她泣不成声地伏在他胸前。

她眼中最好最珍视的人,却受了这么多的苦,她如何能不难过。

凌越原以为会吓着她,没想到她不是被吓哭的,而是心疼哭的,这叫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手指发僵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珠:“呦呦乖,不哭了。”

“从你出现,我的味觉便在一点点恢复。”

他也不知为何,或许像元明大师所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他这本就属于心疾无药可医,会记忆缺失本就是幼年懦弱,而将那些噩梦祛除,将往事放下他的病便可治。

她是驱散他心头阴霾的烛火,是滋润干涸土壤的汁液,让他忘却可怖的记忆,只享受当下。

沈婳抱着他腰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往后,我定日日陪着你,你赶也赶不走我。”

凌越轻轻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好,你也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