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墨观至送走贺老汉祖孙二人,独自回到花园小楼。他换下外出的衣服,在楼上楼下迅速查看一番,列好整理清单。
和他预料的一样,清单只有短短数行。曾祖母留给他的这座小洋楼里外都干净得不像话,别说暗处的虫蚁,就连表面的灰尘也不见一丝。
墨观至只略停顿片刻,神态自若地按照清单开始干家务。他先换洗干净的床单被褥、窗帘等织物,再检查电气设备及家居摆件,若有需补漏的则即刻在网上下单。
从外表看来,花园小楼极具上世纪初的复古气质,内里却大不同,俨然是一派现代宜居风格。曾祖母搬离前便已决定将花园小楼交给墨观至,特地下血本按照年轻人的喜好重新装修过,购置的皆是顶级家电设备。如今小楼虽已有几年未曾住人,家电依旧能够正常运转。所有玻璃门窗统一换成降噪保温的特殊材质,屋内铺设地暖,加上中央空调和新风系统,可以让毛春的冬天不再难熬。
因保养得当,这部分工作比墨观至预计的还要简单。而后,他打开自己带回来的行李箱,将个人衣物和基础生活用品归置好。最后再将贺老汉送来的果蔬米粮重新收纳进厨房。如此不过一个多小时,墨观至发现自己已然无事可做。
他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端着杯子走出厨房,正思索着做点什么来消磨时光,蓦地发现厨房连接客厅的走道上铺着薄薄的一层白色粉状物。
墨观至微愣,走近两步去看,原来是粘米粉。他想起来,贺老汉送来的物品里确实有一袋自家研磨的新鲜粘米粉,难不成是袋子破损了他没发现?墨观至沉吟,觉得可能性不大。他干脆蹲下,仔细查看地上的粉末,很快便在角落里发现一枚梅花状的小脚印。
脚印落在细白如雪的粘米粉上,小小的、浅浅的,后头还拖出一条仓促的划痕。
墨观至:“……”
看来这位隐形的小客人脚滑了呢,希望它没有沾上一屁股白。
不知怎的,墨观至忽地想起今日吃饭时,在口袋中无意中摸到的那一团柔软的毛绒触感。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同时迅速抬头,四下巡视。屋内安静如常,唯有洗衣机运作时发出轻微响动。
墨观至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起身去储物室找扫帚,心中默默将扫地机器人列入购买清单。等他回来,却发现原先那枚小脚印已然不见,——不是被擦除,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凭空消失。
墨观至挑眉,只做不知,继续手中的清理工作。
若是寻常人遇见这等怪事,多半会疑神疑鬼,要么会仔细摸查家中闯进了什么生物,要么会将事情往灵异方向想。
墨观至却不太相同。他自小遭遇的奇奇怪怪之事不在少数。许是因为自己从未因此受过伤害,相较于害怕,他反而是好奇多一些。
头几回遇见时,年纪尚小的墨观至还会拉着家中大人前去查看,只可惜每一次“侦查”都不了了之。后来有一回,也是在这栋小楼,小墨观至半夜来到曾祖母的房间,告状说有一只看不清模样的小家伙扒在窗户上偷偷看他。
墨观至记得当时的曾祖母笑了,笑得满脸慈爱。她将小小的曾孙儿抱在怀里,一边轻拍背部安抚他,一边柔声说起黄大仙的故事。
黄大仙便是黄鼬在民间的某种尊号,又有称黄鼠狼的。在人类的认知里,黄鼠狼是一种极通人性和灵性的生灵,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可谓再恩怨分明不过。在上世纪特别困难的那几年,曾祖母曾意外救治过一只黄鼠狼,随后便发生了一件奇事。
那时的人家,米面都习惯装在肚大口小的深瓦缸里,每次淘米都得侧身弯腰,伸长胳膊探入米缸,拿葫芦瓢舀一勺。时局艰难时,米缸空荡荡,总是只剩一层薄米,舀米的动作变得尤其费劲。某一日,曾祖母习惯性弯腰掏米缸时,愕然发现原本早应见底的米缸不知何时又变得半满。
初时,曾祖母虽觉奇怪,但只以为是自己忙中记错了细节。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日日吃米却总不见米缸空下去,无论何时揭开盖子,总能看见不多不少正好半缸的洁白大米。曾祖母这才知晓,家中定然是出了怪事。
她几经思索,最终并未声张,甚至禁不住诱惑,悄悄将平白多出来的大米送给忍饥挨饿的乡里困难户,如此支撑着熬过了最为艰难的一段岁月。危机稍稍解除后,曾祖母立即决定停止这一切。
某一日,她摘了些山中野果,朝米缸虔诚拜谒,口中念念有词:我知你知恩图报,感谢你多日扶持;如今我难已解,因果两清,你可自去。此后虔诚修行,若要做人便做人,若要成仙便成仙,自在逍遥。
曾祖母将野果作为供品留下,一日未归。再回到厨房时,野果果然不见,此后米缸也恢复正常,再无神奇。
曾祖母告诉墨观至,在这个世界上,几乎一切事物都能够、或者可预见将来能够以科学原理来解释。只是有极少的一部分,以人类目前的认知水平很难理清其中脉络。我们能做的便是认真学习,敬畏自然,过好自己的生活,不打扰、也不伤害那个无法解释的神秘世界。
墨观至记得当年的自己听完黄大仙的故事后深受震撼,第二日一大早便爬起来去小花园里摆鲜果供盘,还撒了一圈花生瓜子。
你们好呀。
小小的人类幼崽脸上婴儿肥未脱,挺着圆鼓鼓的小肚皮,满脸严肃地朝满园空气鞠躬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