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春雨站在他的旁边,“这些年,百姓们都很苦。”
穆铮道:“他们不苦,谁还能念着我的阿清呢?”
经过一夜的沉淀,他身上的那种麻木感似乎更加深沉,盯着自己的百姓时,没有任何的喜爱之情,愧疚、亲近,这些都没有。
他只是看着。
桑春雨不明白是为什么。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又站了多久,穆铮缓缓道:“我们说话,他能听见吗?”
桑春雨看了眼腰间的葫芦,穆铮一大早过来找他,不是想看叶韵清?
“应当是听不见。”桑春雨道,“葫芦中有禁制。”
穆铮点头,“如此便好。”
桑春雨问:“你不想让他听见?为什么?”
“我暂时,还不想履行约定,”穆铮道,“我想知道是谁杀了他。”
桑春雨道:“不想履行约定?你可知道,他就快……”
“我知道,”穆铮麻木道,“我知道,他就快魂飞魄散了。”
他一字一顿,说得十分用力,彷佛不用力一点,就会麻木到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道:“可是在约定履行之前,我至少得知道,是谁杀了他。”
桑春雨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葫芦。
在此之前,叶韵清多次提起过,不希望穆铮知道凶手是谁,也不想再追究下去。
其实他不太赞同叶韵清的这种想法,自古以来万物都遵循规则而生,有生命的地方就有规则,动物适者生存,猫吃鱼,老虎吃羊,凡间杀人偿命,这都是规则。
叶韵清的不追究,超出了这种规则——当然,他也已非凡人,不必遵守。
而穆铮的话,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想找出凶手,再正常不过。
桑春雨道:“好,我帮你。”
穆铮猛地看向他,“你愿意帮我?”
“叶韵清是我的委托对象,他了却执念,我才能完成委托,我当然要帮你。”桑春雨道。
穆铮深吸了口气,“小友,你愿不愿意听一个故事?”
桑春雨最爱的就是看话本,当然喜欢听故事。
他点了点头。
“这大抵是一个,幡然醒悟后,却为时已晚的故事,”穆铮道,“也可以说是阴差阳错。”
在穆铮这里,桑春雨听到了一个和叶韵清所叙述的不一样的版本。
叶韵清说起两人的故事,彷佛已经放下,都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叙说,偶尔在提起开心的事情时,眼梢会带笑。
穆铮是完全沉浸进去的。
很小的时候,他和叶韵清没见过面,却已经听过彼此的名字,两城意图交好,实则关系也都只是萍水之交,穆铮的父亲从小便告诉他,春水城的少城主与他没能变成夫妻,便只能是竞争关系。
他不能输给叶韵清。
带着这样的念头,穆铮在两人进入同一个学府之后,见到了叶韵清的第一面。
叶韵清躲在人后,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娃娃脸。
当时穆铮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叶韵清没生成他的弟弟呢?
到底是被父亲叮嘱过,他知道自己不能和叶韵清和平相处,可心中那种想要逗弄叶韵清的念头,始终消退不下去,于是他开始试着捉弄叶韵清。
偶尔往叶韵清的书桌中扔个小虫子,或者趁他睡着的时候,往他的身上扔个纸团,再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
幼稚的很。
叶韵清属于比较能忍耐的孩子,哪怕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一直忍耐着,不跟穆铮一般见识。
穆铮捉弄久了,发现他没反应,不仅没收手,甚至主动找上了叶韵清,恼羞成怒地问他:“你是木头吗?比我家的仆人还要无趣。”
叶韵清没有生气,他只是说了句穆铮到如今还记得的话。
他说:“因为我根本不怕啊。”
穆铮被他平静而无辜的语气给嘲讽到了。
这一瞬间,他血气上涌,叶韵清哪里无趣?比他们家的仆人可气人多了!
那天在人后,悄悄探出头来的腼腆孩子,一点也不可爱!
在他面色通红中,叶韵清与他擦肩而过。
之后,穆铮还发现,叶韵清性格上冷淡,学业上却是冰雪聪明,不仅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每次都把夫子给哄得眉开眼笑。
穆铮在见到叶韵清的刹那,就没想同他竞争,却没想到叶韵清如此聪明,根本轮不到他想不想,而是只能竞争。
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穆铮老实了一段时间,再次对叶韵清进行捉弄,不过第二次的捉弄要成熟一些——他故意在夫子讲学时,去别叶韵清的话头。
叶韵清想回答时,他率先说出答案。
叶韵清想向夫子请教问题,他把叶韵清给挤走,独占夫子。
没人知道叶韵清当时有没有生气,总之在之后的某一天,叶韵清在休息时找上穆铮,将手中的书放在地上,对着穆铮道:“打一架吧。”
被如此挑衅,穆铮怎能忍?
于是他便同叶韵清打了一架,两个小孩打起来没轻没重,毫无章法,咬住了人就不松口,他们都好强,没人认输,于是在险些拆了夫子种下的花花草草,鼻青脸肿的倒在地上后,终于惊动了学府中的大人。
在这一架中,穆铮发现了他同叶韵清一样的地方。
叶韵清是个闷葫芦,但也要面子,也要强,他不将那些小打小闹的捉弄放在眼中,但不喜欢别人排在他的前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