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脏揪着发疼。
在我来看顾柏川的这么多趟里,他很少提及自己受的伤,也没怎么提过之后的事,然而我心里清楚,他如今受的伤比我当年还要严重许多——我的旧伤尚且会在阴雨天隐隐发胀发痛,他呢,他到底会恢复成什么样子。
这样细想着,我又怨自己为什么非要把话说到这种程度,明明是准备重新开始的不是吗?为什么总也要扒着过去的事情不放。
还没等我再次开口,顾柏川已经出了声:“黎海生,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接下来周末两天,我将自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打开电脑,调出当年在顾柏川家里看过的海洋纪录片,《蓝色星球》。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静下心来看一部纪录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态——也许我是想离顾柏川的世界更近一些,又也许我只是需要做一件什么事情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海洋,这个词汇对我来说总有着特殊的意义,即便北京是一座内陆城市,“海”,这个字眼,仍旧陪伴着我从出生一直到现在。小时候,我去偷听文工团的排练时,经常听到她们唱起一首叫“大海啊故乡”的歌曲,这首歌许芸阿姨会唱、陈敏同志也会唱。
我记得里头有一段词“大海呀大海,就像妈妈一样,走遍天涯海角,总在我的身旁”,那会总也听不明白,还觉得就是这该死的蔚蓝汪洋夺走了我的童年亲子时光,为此,我曾对顾柏川对海洋生物的痴迷感到匪夷所思。
如今时过境迁,陈敏同志也到了要退休的年龄,再不必担心她哪天会背着行囊上甲板,我却忽然重新想起了那段歌词,重新审视“海”这个字眼,发觉它也没有曾经那样招我厌烦了。
人类自诞生就开始向上仰望星空,向下探索大海,就像顾柏川原先跟我说的那样:生命源于海洋,基因优胜劣汰,也许就在某个群星璀璨的时刻,我们的祖先第一次从海洋踏上陆地,而后经过漫长的时间,现代人再次将目光投向海洋。
历史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当海权再次被提到舞台焦点处,守护它,就是在守护祖国未来发展的更多可能。许芸、陈敏、黎正思、顾严,他们将青春献给海洋、献给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总归是一件有意义的事……而顾柏川对海洋多年如一热爱的原因,好像也在此时给出了答案。
时间在这个时候总是过得很快,我乐颠颠看着深海里那些模样奇怪的鱼类、章鱼、水母,忽然也能从中咂摸出点韵味来,甚至突然萌生出“如果有机会能够亲自记录这些神奇的生物该有多好”这样的念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睡意朦胧的时候,忽然感觉房间里像是涌入了暖流,眼前浮现出粼粼水波,有鱼游动的声音,而窗外的野猫也一声一声叫着春,不如往日那样聒噪扰人,反而变成如同呢喃般的缱眷,我闻到了空气中槐花混合榆树叶那股甜腻又青涩的味道,像清晨的阳光,也像是冲开浮冰的河流。
春天的第一场雨悄然来临,万物盎然。
第二天起床,我给纪从云发了条消息,问她可不可以约个时间见面聊一聊,纪从云很快就回复我说可以。
我望向窗外滴着雨水的树叶,决定彻底将过去翻篇——既然等的人已经回来,而我们也都到了该对自己负责的年龄,那不如将过去的所有事情了结之后,再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