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走,要了我们有庆半条命呐,”老人家呸了一口,“我命苦啊,他花婶儿,这么大岁数了一天福没享,还得张罗着给他再娶一门媳妇儿,哪还有钱?钱早都被人喝干连渣都不剩了,要是往后能给我生个孙子,我倒是死也能闭眼了,你说我这是造什么孽啊!”
花婶附和着:“老嫂子你别急,有庆这条件,就是再找黄花大闺女都使得!”
“他花婶儿,你要是给我们有庆说成了,我给你买两条大鲤鱼!”
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没任何避讳。
贺以诚静静听了片刻,很快,被人注意到,奶奶灰眼珠子转了几转,想起儿子的话,又想起过年前那些排骨啊牛肉啊高级货,立马觑起两只眼,琢磨起来。
这目光一黏到身上,甩都甩不掉,贺以诚转身往院子里走。
穿过灵棚,就是棺屋,刷了白漆的棺木就停在正中央,空气中,满是纸钱灰烬味道。
他耳鸣了一瞬,整个世界轰隆隆作响,像什么地方破了个深洞。
贺以诚蹲下来,往火盆里慢慢投掷着纸钱,脸被映得光明一片,乌黑的睫毛,洒下重重的阴影。
等他抬头,看到守在棺木最前方的展颜。
她穿着丧服,跪坐在席子上,清透的一张脸小小的,眼睛泡在泪里,闪闪的。
“贺叔叔。”展颜嗓子哑了。
贺以诚觉得心被攥了一下,他略略点头,走到她身边,也不嫌席子脏,盘腿坐了。
“颜颜,你妈妈的事,贺叔叔觉得非常遗憾,很对不起你,你也许不知道,有些事,人是没有办法的。”他一开口,极低沉,可又隐隐浮动着万千柔情,展颜年纪小,却也从这样的腔调里感觉出什么来,姥姥来了,哭一场,她听出那是伤心,除此之外,她听不出谁的伤心了。
那种演戏似的,拖了长腔的哭丧声,对她来说,很难受。
她哭得晕头转向,哭太多了,人有点木,可贺叔叔同她讲这些话,是她从没听过的,没有人这样讲话,人们说吃,说庄稼,说牛羊,骂街吵架,但从不讲“有些事,人是没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