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教官说:“孩子没成年不懂事,家长老师不管教,没关系,到军营里来我们帮他们教!纪律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没犯错咱管不着,真犯了事儿,就好好给点教训!”
“教官太帅了!”朱心怡悄悄握拳比了个手势,“就该狠狠教训那帮无法无天的小流氓!昨天欺负白露瑶的那个小流氓头头,上午我看到他被教官罚在土场上练匍匐前进,那个好痛的!结果累得跟条癞皮狗似的趴地上起不来,膝盖磨破了向教官求饶,真解气!”
黄芪看着操场上跑圈的孤单身影,这很不像小英的作风。周老师一向把他打扮得清爽利落,他也养成了每个月定期理发的习惯,头发从来没长过耳朵,怎么会突然留起这么长的头发来?要说是青春期叛逆就更不可能了,小英最乖最温柔了,从来不顶撞老师家长,难道去了三职高才几个月就能让他性情大变?
她想起昨天小英在浴室的表现,忽然有点不确定。
朱心怡问:“你在看什么哪?教官都走了,快回去集合吧。”
下午仍然是走队列踢正步,黄芪一直心不在焉,不时向跑道张望,好几次没跟队友对齐或是走错了步子。小英跑了一圈又一圈,她们一场训练五十分钟,他就整整跑了五十分钟没停,后面越来越慢,步子越来越沉。他长跑体能很一般,中考前练1500米,他经常跑到第三圈就气喘吁吁,最后一圈都是硬撑着跑下来的。五十分钟起码跑了十几圈,他怎么坚持下来的?就为了不剪掉长发么?
教官吹起长哨:“休息十分钟!”那边小英也终于支撑不住,两腿发软倒在煤渣跑道上。
黄芪刚坐下,一口水还没喝到嘴里,看到小英摔倒了,拎起水杯就向他拔足狂奔。同学们都把视线投过来,吴梓青在后面喊她,她恍若未闻。
沙周胤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全是汗,还沾了不少煤渣碎屑,湿淋淋的刘海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心口厚实的迷彩服都被汗水渗透洇出水迹。跑了这么久,他的呼吸居然很平静,双目紧闭汗出如浆,脸色是惨淡的青白。黄芪给吓坏了,伸手去拍打他的脸:“小英!小英你听见吗?我是黄芪啊!听得见你就睁开眼动一动!”
沙周胤费力地动了动眼皮,认出是她,张嘴想说话没说出来,一口气呛着了连连咳嗽。咳完把气管里堵着的一口痰咳出来了,他开始猛烈喘息,脸色也透出剧烈运动后的绯红来。
黄芪放下心来,拉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来:“小英,躺着会更难受的,我搀你起来走走。”
沙周胤体力透支得厉害,这会儿难受劲上来了,不但肺里嗓子冒烟说不出话,连摆个手摇摇头的力气都没有,烂泥似的瘫在地上,任她怎么拽都不起来。
空旷的煤渣跑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黄一蓝两色迷彩服十分显眼,四周休息的学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吴梓青追着黄芪赶过来,小声问她:“黄芪,你干嘛呢?这人是三职高的……教官罚他是罪有应得,你别多管闲事了,大家都在看你。”
黄芪没回头:“他是我邻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吴梓青没话说了,叮嘱她道:“我看他没什么事,那你快点回来啊,就休息十分钟。”
黄芪继续锲而不舍地拉沙周胤坐起来,动作大了把他的帽子甩了下去。他一直没动弹,这时却好像突然有了力气,迅速坐起转身捡起背后的帽子重新扣上。
但黄芪还是眼尖看到了:“小英!你额头上那是什么!”
沙周胤抬起胳膊挡住脸,但刚跑完十几圈的体力哪比得过黄城主的蛮力,被她拉开胳膊掀掉帽子,露出一道一寸多长蜈蚣似的伤疤,一直延伸到头发里,缝合的线还没有拆,眼角还有两处新鲜的青紫淤痕。
他艰难而徒劳地解释着:“学校里建新楼,从工地旁边经过时不小心……”
“别说了……”她瞬间就全明白了。为什么他不来找她,为什么他避着不见她。小英还是原来的小英,那么温柔,那么为别人着想。他没有变得圆滑世故,也没有变得桀骜叛逆。
但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明明帮了白露瑶,却还是被一中同学、被教官误解,无谓地挨揍受罚。额头上缝了那么多针,该是多严重的伤,还有昨天那些三职高的男生,他们的对话,只言片语她也能猜得出他受过多少责难欺侮。他宁可跑十几圈累到瘫倒,只是为了不剪短头发,为了遮住额头上的疤不让她看到,不让她担心。
“小芪,其实真的没什么,才缝了六针,你被我爸划了一下还缝了八针呢,你也知道一点都不严重对不对……”他继续哑着嗓子安慰她,冷不防她两颗眼泪从眼眶里直直落了下来,滴在他手背上,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