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我怎的听说,这几日你饭用得不好?这怎的能行呢,不说你如今身子金贵,补养身体是头一条要紧的,就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哪能吃腌豆角、野蒜苗那些个东西?便是普通小户人家也不太肯吃的。传出去,旁人该骂这家里上下不尽心了,竟连你都照顾不好。要说厨房里也不像话,还真敢把那些乡野粗食往你屋里送,真该好好骂骂了。”
这周姨娘果然对她吃喝日用一清二楚啊,她这早饭才吃的腌豆角和凉拌小蒜呢,这院里有些人还真是尽心。姜采青嘴角微微勾起,微微一哂笑道:
“银瓶姐姐倒是错怪她们了,还不是我自己要的?要怪你只怪这孩子折腾人,自打怀了他,不知怎的口味总是刁钻,指不定想吃什么稀奇东西,若不对胃口,再好的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兴许是前几日吃得太油腻,这几日总觉着没胃口,腻腻的恶心,只就想吃些爽口的酱菜,吃个腌豆角又叫银瓶姐姐操心了。我寻思着,吃点野菜、腌豆角佐粥,总比吃不下饭的好,不然银瓶姐姐又该心疼孩子了。”
“这说的也是,不论什么法子,总得多吃些东西才好。”周姨娘从这番话里半点挑不出毛病,忙说道:“既然是想吃爽口的酱菜,我等会子就叫人去镇上的刘厨家买些好的来,刘厨开着个食铺叫飘香居,以前听官人说过,他家做的几样拿手酱菜,很是爽脆好吃。”
“真的?”姜采青勾唇笑道,“又劳银瓶姐姐操心了。”
“这话说的,如今照料好你,才是这家里上下头一桩要紧事,我不操心你,还操心哪个?”
姜采青一双天足步子快,周姨娘并众位姨娘们都是纤巧好看的三寸金莲,走起路来却不实用,周姨娘跟在姜采青后面几乎小跑,却见姜采青没往后院去,在偏厅门口忽然一停,笑道:“今日庄子照例要来人回事儿的,我还要打理事情,你们各位就先回后院歇着吧。”
她说着进了偏厅,跟着的众姨娘们略站了站,目送她进去,周姨娘在身后殷勤嘱咐了一句:“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青娘也注意休息,不可太劳累。”
姜采青在偏厅略坐了坐,喝了一盏枣茶,外头长兴便来通报说两位庄头都来到了,在外头候见。
庄子、铺子管事定期来大宅回事报账,本来都是在月初,梳理上月账目,再定夺当月的行事和开支,因为过年,风俗规矩,年节里是不做活的,因此便推到了元宵节后,积下来要过问的事情也多了些。姜采青先见了两处庄子上的庄头,一个宋庄头,一个刘庄头,商议完开春的农事,又问了今年一些佃户的变动,又传了曹官家来报账。
曹官家像往常一样,拿着两本账册进了偏厅,恭敬地施礼问安后,翠绮接过两本账册捧给姜采青。
原先家里的账目都记在一个本子上的,不知是古人习惯还是账房太拙,竟不分收入支出,囫囵记在一起,看得姜采青脑壳子疼,又懒得去教账房怎么科学记账,便只是叫把收入、支出分开两本记录。
腊月过新年,备办年货,打赏家人仆役,还有祭祀、送礼、压岁钱之类的零碎,开支必定是比平常高多了,姜采青便先拿了那本开支账目来瞧,林林总总好几页,她一页页翻过去,便眉梢一挑,啪的一声把账册拍在桌案上。两个庄头明显吃了一惊,曹官家眉头轻轻一抖,却神色如常,站那儿没动。
“曹官家,上个月账目谁算的?可核实过?”
“自然是账房算的,小的逐一核实过。”
“曹官家,要说你也算不上多老,不至于老糊涂。”姜采青微微笑道,“这账目若只是一个人算的,我还当是一时马虎算错了,你要说逐一核实过了的,算错账就不是无心,我便要猜疑有人想坑我了。”
“青娘子言重了!小的从小生在张家,长在张家,知根知底的家生子,从来忠心耿耿的,官人和大娘子在世时一直信任有加,怎么会有心算错?这账目应该不会错的。”曹官家顿了顿,偷眼看看上头坐着的姜采青,又说道:“便是有个一星半点差错的,也兴许是账房算错了,小的一时粗心罢了,上个月过年,开支自然比往常多许多,青娘子莫要因为花钱太多,就疑心账目错了。”
“疑心?”姜采青听他一番话,问道:“你倒是知根知底的忠心奴才,你合的数目,跟我合的数目差的何止一星半点?”
曹官家这下脸皮也抖了抖,辩白道:“这算术之事本就复杂,小的和账房昨日核算了一个下午,倒天黑才核算妥当,青娘子随手一翻硬说错了,却叫我们这些下人怎的办事?”
“算术之事复杂?”姜采青气急反笑,“我先不说你这账上有些购置价格明显不对,单单就说这数目,明细账跟你报的总账,足足相差了两百七十八两银子,曹官家,我该说你胃口大呢?还是说你狗胆包天呢?”
她抓起账册丢在曹官家跟前,看着曹官家瞬间青白交错的脸色,说道:“上个月你报来的账,一张香案竟花了纹银九十两,你买的那香案到底是乌檀木的,还是纯银打的?你当我足不出这前后院,不知道外头的物价是吧?便是紫檀、黄花梨,市价也不过这个价钱吧?上个月合计账目倒是对的,我念你几代在张家伺候,且留着你看看,谁知道这个月你竟越发养肥了胆子,用不用我一样一样说给你听?”
她一样样说来,旁边两个庄头听得一愣一愣的,曹官家张嘴结舌,头上冒汗,听到半截就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姜采青懒得再看他,只叫翠绮:“去把长兴叫来。”
翠绮转身出去,花罗忙端起茶盏递给姜采青,劝道:“娘子消消气,您身子不比寻常,犯不着为个狗胆的奴才生气。”
“花罗说的是。”魏妈妈也在一旁说道,“一个家生子奴才,娘子气着自己不值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