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雪梨一怔。此前的几个月,她都是叫她阿杳的,不止是逗她的时候是,和皇帝说起时也是……
淑妃却道:“本宫不管阿杳的爹娘是谁,但她如今是陛下亲封的平安帝姬。低位的嫔妃提起她来,都不敢直呼名讳,只能以‘帝姬’称,你是什么身份?”
雪梨脑中突然就木了。
不能说淑妃这话不对,却就是一下子让她难受极了。阿杳的爹娘都是那么和善的人,她记得他们的好,所以想和他们的女儿亲近。
她压根没有想过,阿杳现在和她是有尊卑之分的。
她半天都没应出话来,淑妃倒又怡然自得地一笑,话语温和:“不必怕什么,本宫就是提醒你一句罢了。你是御前的人,平日事情多,规矩上有个疏漏情有可原,日后记得便好。”
淑妃和颜悦色的样子好像利刃一样。雪梨僵硬了一会儿,才终于应出一声“诺”来,再度福身时有些轻颤:“奴婢告退。”
她一路逃也似的出了后宫,觉得头顶上似乎乌云密布。紫宸殿映入眼帘时心底一阵委屈翻涌而上,以致于她去向徐世水打招呼说自己已回来时都没心思多说话,糙糙应付几句就回去歇着了。
翌日傍晚,又一摞奏章加急送至御驾前。
每天都是一样的,皇帝要出去无妨,正事不能耽搁,朝臣们有事要禀也仍会将奏章呈到宫里来,御前的人整理好了差人送过去,多是一天一次,偶尔一天两次,反正谁都闲不下来。
谢昭如旧先将每一本都糙糙翻一遍,知道都是谁呈的、大致有什么事后,挑重点的先看先回,不急地就往后缓缓。
翻到一半看到有御令卫的信,照例先读。抽出来看了几行,心下就轻笑出来。
淑妃果然是沉不住性子的。
他对后宫的事不上心不假,底下的小嫔妃……他也不敢说都认全了,但上面这几位,他自认还是了解的。
当年一手安排下来的三足鼎局面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是怎么回事。初衷就是为了不多生事端,让后面自己平衡着,他就可以把精力多放在正事上——天天看后宫明争暗斗多烦人啊!
这回对阿杳的安排也是一样。他心底向来清楚,惠妃有权、丽妃有过宠而且她自己会折腾,比较起来淑妃便显得弱一点,这几年她也都没什么动静,不到非出面的时候就不露头。
可这也没法子,让他去宠淑妃他也很为难,让淑妃和惠妃分权同样不是个好办法,所以就姑且这么放着了。阿杳的出现倒正好让最弱的这一方也能撑起来些。
三个人里,淑妃是最需要有个孩子做助力的,所以她一定会好好待阿杳,不管她安的是什么心思。
所以这是个对两方都好的事。或者,再残忍点说,利用淑妃的这个心思让阿杳得到足够的重视,总归是个好事。
但他当时也有一份顾虑,那便是沉寂已久的人如果突然被捧了一把,会不会一下子就沉不下心了,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现下看来淑妃果然是做了,只是没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卫忱信里说了阿杳不小心舔了口酒的事情,说在这之后淑妃就叫雪梨去问话了。再后面,字里行间的语气就有点疑惑,大致意思是淑妃似乎没对雪梨怎么样,他差人去悦和宫打听,那边的人也只是说淑妃又问了一遍阿杳碰酒的原委,连责怪的话都没怎么说……但雪梨还是不高兴了。
谢昭看得出卫忱字迹中犹疑,但单从这种犹疑里,他一时也猜不到究竟有什么隐情。
但必定不是因为雪梨骄纵耍脾气,这个他毫不怀疑,卫忱信里添的那句“其中必有隐情,不似雪梨骄纵”太多余了。
姑娘家嘛,又在宫里过惯了,娇气点也是有的,比如她怕热、怕毒蚊子,但她绝不是会恃宠而骄的人,不然她早有足够的底气把御前搅翻了。
谢昭想着,不禁一笑。还好没大事,关乎后宫的情况也不好让卫忱去办,具体的隐情就等他回去再收拾好了。
“陈冀江。”他扬音叫了人进来,“那几坛雪梅花酿先着人送回宫去吧,让雪梨喝着玩。”
“诺。”陈冀江拱手,皇帝又道:“告诉惠妃一声,淑妃近日身体不适,劳她照顾阿杳一阵子,过半个月若太医说淑妃无碍了,再送回去。”
陈冀江只道是淑妃递了奏章来请的这旨,又应一声“诺”,皇帝续说:“记得知会惠妃一声,雪梨一贯喜欢阿杳,她若想见就让她见,劳惠妃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