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信皱了皱眉,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也猜到了是不是?”陆凉风笑笑,“唐信,你是行家,应该懂得的,禅观里有一种意向,即尸体。”
唐信看向她,“你当时几岁?”
“十七岁,也可能是十八岁,不记得了,那种事,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好,”她淡淡地说:“十七岁时我父亲派了一个人接收我,教导我,他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尸体。一开始的我习惯不了,看一眼吐三天,甚至都以为自己会变疯,但最终也还是这么熬过来了。佛教的《正念经》上有这一段,如何静观,如何腐朽。他是这么告诉我的,禅观白骨,参睹皮囊。他让我做这件事是因为,他想令我知道,一个人只有知道了怎样去死,才会更透彻地去争取怎样去活。”
唐信沉默了会儿,终于从chuáng上慢慢直起身体。“不要说了,”他握住她的手,动作温柔,“那些事,不要再说了。”
“所以,你能理解我吗?”陆凉风看着他,没有挣脱他的手,“我就是这么长大的。看见了很多不该看见的东西,做过了很多不该做过的事,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去活命。如今你要我再换一种方式去活,比方说做一个妻子,再比方说爱一个人,也被一个人爱,诚然我也想,但对现在的我而言,毕竟已经不是一件易事。”
唐信忽然抬手,遮住了她的双目。这一双眼睛太清明,也太悲伤,他不忍心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陆凉风,眼中却已经有了年老之人才有的昏天暗地。
“如果我愿意给你时间呢。”唐信叹了口气,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女孩一身是罪,他却偏偏喜欢。换一个人,甚至换一种面貌,他都不想看,他就是没有兴趣。
“我给你时间,要不要是你的事。我给得起,你自便,”唐信声音很淡,“虽然我也明白,你更希望我们之间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沉默很久,陆凉风都没有同他期待中那样,给他回答。
这一晚,陆凉风独自睡在自己的卧室里,有一些失眠的意思。
平心而论,唐信今晚挺身替她解围的举动陆凉风不是不感动。坊间都知唐信甚少会亲自出面cha手旁人的事,更是从来不曾为了一个女人出面gān涉。侯爷最后会放人多少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明白唐信就是那一种人,那一种从不cha手、一旦经手就会豁出身家xg命去搏的那一种人。
陆凉风不是没良心的人,思此及,陆凉风心底也很有些“有个男人对我这么好我这辈子也他妈值了!”这种家庭妇女经常有的感慨。但是唐信对她讲的那些个动人的qíng话,站在陆凉风这种混惯江湖的立场讲,她是不大信的。
退一步讲,她即使相信,也不会太当回事,毕竟“有qíng饮水饱、拿青chun赌明天”这种事,早已入不了陆凉风这种人的眼。
对陆凉风而言,唐信对她好,她感受得到,也感激,她会想方设法报答他,想到的最直接也最了当的方式就是,替他报仇。
这不是一个适合女子的逻辑,却是一个适合江湖人的思考方式。陆凉风这二十多年来的成长轨迹早已注定了她一生的江湖xg,陆凉风就是那种这世上已经为数不多的会将五花马千金裘拿去换美酒、一口饮尽后便一身杀xg能将城来守的那一种人。
“报仇……”陆凉风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翻了一个身,两眼毫无睡意地盯着天花板,神游般地想了很多事。
陈叔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了,以父亲贪婪的yù望来说,他一定不会放弃她这一颗已耗尽太多人心血的棋子,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接近她;可是万一,父亲这些年退隐后行事更为小心谨慎,那么她这些心血说不定就白费了,毕竟那一年事败后父亲能卷款逃离已经是死里逃生,人老了,心也会跟着一并老去。
陆凉风呼出一口气,只觉前路茫茫,她该何去何从,都是未知数。寻常人谈起报仇二字只觉心血澎湃、波澜壮阔,仿佛这二字就是和男儿志在四方、大事业大格局联系在一起的,其实怎么可能呢,陆凉风觉得这天下再也没有比报仇二字更寂寞、更淡出个鸟来的事qíng了。
chuáng头的闹钟滴答滴答地渐渐指向凌晨两点,正在陆凉风扶着额头想事qíng的时候,忽然,她的行动电话持续震动,很短促,但不间断。陆凉风拿起一看,是一条陌生短信。
这是一条几乎改变了将来陆凉风一生轨迹的短信。当陆凉风看见这条短信的内容时,她脑中有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是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