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治之症

我轻轻嗯了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眼泪混着雨水一起掉下来。

缓缓闭上眼,下巴搁在顾衍之的肩膀上,不想再说任何的话,也不愿意再想任何的事。将我紧紧抱住的这个人他这样强大,无所不能。这样沉稳地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神。他可以解决掉任何的事情。我可以不必使出一丝力气,只是这样放松地倚靠在他身上。

意识陷入模糊之前,觉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

我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梦里光影幽幽浮动。有人影,有脚步声。有温暖的触感从被握住的手中源源传来。有密密的亲吻不断落在额头和眼睛。有个低沉的声音始终在耳边:“绾绾,你醒一醒。”

这样的感觉太舒适,让人软洋洋地睁不开眼。我迷糊中听到有低低对话,说什么不可能,说什么总有办法。过了不知多久,终于醒来。然后环顾四周,恍惚觉得自己仍然是在梦中。

房间中装潢淡雅安静。墙上的挂钟安静地走。我被松松揽在顾衍之的怀中。他单手支颐,衬衫解开第二粒领扣,另一只手摩挲着我的后背。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平稳呼吸。还有他的体温,以及淡淡的熟悉清爽气息。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仍然回不过神。于是重新又闭上眼,很有自知之明地喃喃:“我在做梦。”

手指被捞起,轻轻咬了一口,响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绾绾,你没在做梦。”

我说:“可是你在抱着我睡。”

他说:“抱着你睡你不喜欢?”

我说:“喜欢是喜欢,可是……”

我的话戛然而止。终于从神游状态中回过神来。啊了一声,猛地抬头。

顾衍之神色淡然镇定:“口渴吗?想不想喝水?”

我愣愣点了点头。看着他下床,倒了一杯水,又走回来。顾衍之把杯沿挨在我嘴边,水温正好,看着我把水杯喝到见底。然后他问:“再来一杯?”

我又愣愣摇了摇头。眼睁睁看着他把水杯放在一边,然后重新上床,搂住我腰际,合上眼,有些闭目假寐的意思在。我跟着他一起愣愣闭眼。过了一会儿又把眼睛睁开,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最后索性坐直身体:“你……”

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哪一天事情暴露,顾衍之可能会有的反应。但基本不包括现在他这个模样,像是自然而连贯地与我去a城之前的相处模式衔接上,这两个多月发生的种种都被跳过去,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睁开眼,有些懒洋洋地在我发间吻了一下:“觉得累不累?”

“……”我瞪着他,半晌吐出一口气,“还好。”

“想起床吗?”

“顾衍之,”我鼓足勇气看向他,“我们已经离婚了,对不对?”

他看着我,说得很平静:“事实上确实是这样。”

“那么,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说:“这里是t城。”

“……”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

“所以说,”我硬着头皮说,“你全都知道了是不是?否则你不会出现在山里,是不是?”

他说:“我知道了什么呢?”

我突然觉得有些鼻酸:“这里是医院啊,你现在一定知道我得了什么病了,对不对?你一定在心里讨厌着我之前那些自作主张,所以才对我这么冷淡的对不对?你是不是现在觉得我一点都不懂事了呢?可是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啊,我也不想看到你和叶矜在一起的,我嫉妒得不得了,可是我想来想去,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总归我都是要走的,我想让你伤心得少一点。可是又不想让你忘了我。你看,我是不是很自私?”

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根本就止不住。我在山中一个多月,骨痛难忍,抓破了燕燕家好几条被单,中间没有掉过一次泪。可现在却根本忍不住。

像是在顾衍之面前,总能轻易卸下所有伪装的坚强。

他微微动了动,俯身过来,亲吻我湿漉漉的眼睫毛,每一下都仿佛有些缠绵的意味在。我说:“你为什么会突然知道这些的呢?鄢玉明明告诉我,他可以瞒你一辈子的。你现在让我特别有挫折感的好不好?而且会让我觉得,都是我一个人的缘故,才浪费了我们之间两个月的时间。我的时间不多了啊,这样整整一半都被白白消耗过去,让我觉得可惜得不得了。如果早就知道你不会被动摇,我一定不会让鄢玉这样做。可是你现在这样突然降临,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呢?”

说到后面话语因为哽咽而模糊不清。顾衍之拿拇指抹掉我眼角的水泽:“这不是自私。我也没有讨厌你。”

我抽噎着说:“那你一定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

“我才不相信。”

“我没有。”他的眼睛漆黑,像有星子在里面,缓缓的低沉声线,“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你爱我。”

他把这三个字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他都知道,并且笃信不疑,不需要我再多说任何解释的话。

我怔了一怔,下一刻扑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大哭出声。

后背被一遍遍摩挲,有温暖的亲吻落在耳侧和脸颊边,顾衍之低声说着哄慰的话。过了良久眼泪好歹略略止住,听到他说:“绾绾,我们不会只还有两个月。凡是难题都可以解决,我来想办法,事情总会有转机。你自己也曾经说过,我是无所不能的,对不对?”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你是无所不能的……”我下意识反驳,琢磨了一下,抬起头来,“你偷听我跟李相南的讲话!”

顾衍之神色不变道:“李相南自己告诉我的。”

“他怎么可能告诉你,他一点都不喜欢你!”

顾衍之轻飘飘哦了一声:“是么?正好我也不喜欢他。”

房间里这么静谧,窗帘透过一层薄薄浅浅的光。我被顾衍之轻柔地抱在怀中,他半撑着额角,眼尾有点笑容,一手缓缓抚摸我的后背。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这样的镇定从容。

我不能否认,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恨不得就此时间能静止,或者一起瞬间到白头。只想挨着顾衍之近一点,更近一点,把他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乃至体温都妥帖收藏,完美记忆。有时又希望可以钻进他心底,堂而皇之占据他最紧要的位置。最好牢不可破,高不可攀,我永远都不可以被代替。

我低着头,慢慢攥紧他的衣襟,上身用力。摸索着一点点靠近他的脸庞,尽量做到不动声色。然后在最后几公分的时候抬起头,像是抓捕猎物一样,快速而用力地亲上他的嘴唇。

我没有把握好力道,牙齿一下子磕在他的下唇上。很快顾衍之低低“唔”了一声。我怀疑他在皱眉头,可是不想就这么放开,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试图像他以前亲吻的那样亲回去。然而自己都觉得自己技术层面不够,亲了很久都不得当,既不能撬开他的齿关,更没有勇气拿舌尖挑引扫荡。并且很快就觉得身体虚软无力。终于有点恼羞成怒地开始往回缩,被他掐住腰肢,一把拎了回去。

被反客为主得很迅速。后脑勺被掌住,有舌尖勾缠进口腔,重重地吮吸。不容置疑。鼻息之间哼出的呻吟有一半被他卷回去。眼前的黑暗让这一切发生得更加清晰。口腔中开始被吮得发疼,直到眼前渐渐有白光,终于被放开,大口喘息。顾衍之的声音里有点笑意:“喜欢这样?”

我立刻否认:“不,不是很喜欢!”

他笑了一声,说:“心口不一。”

我被他松垮垮抱住。周围这么安宁,透过窗帘的纱雾一般的阳光在缓慢发酵。隔了一会儿,我小声说:“我昏迷了很久吗?”

他说得漫不经心:“三天半。”

我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试探地问:“哎,说真的……你究竟是怎么觉察出不对劲的呢?又怎么会知道我遇险的呢?”

他嗯了一声,说:“镇上的人们都很好,没有失踪伤亡的报告。李相南已经回了他自己的家,也没有受伤。”

“我觉得你这个回答跟问题不太匹配……”

顾衍之继续说:“燕燕也很好。她叫我转告你,要你乖乖配合治疗,不要多想。”

我认真地提醒他:“你这个回答还是跟问题不太匹配。”

顾衍之沉默了片刻,终于低缓开口:“绾绾,我们在一起这么些年。我总是不能相信,你是不爱我的。”

我张了张口,仰脸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有些眼热,一股脑紧紧地抱住了他。耳后的一绺头发被他的手指卷住,绕了两圈,顾衍之的唇角有点笑容:“睡了这么久,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哎了一声,半晌,声音从他衣衫里闷闷传出来:“不是很饿。”

其实已经觉得有些饿,可是根本不想动。只想就这么抱着他,觉得这才是现在最想做的事。而顾衍之也很配合地没有动。他的手按在我的后背上,掌心的温度熨帖得恰到好处,搂着我跟他密密相贴。四周重新沉入静谧,连呼吸都清浅得恍若不闻。只有窗子透过的光线在床上慢慢转动。

隔了不知多久,我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问道:“你是从谁那里知道我去了山中的呢?”

顾衍之说:“我还以为你会第一时间问叶矜的事。”

我啊了一声,扭过视线,尽量镇定地说:“她的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啊。反正我也不是很在意。”眼尾扫到他变得似笑非笑的表情,梗了梗脖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嚷,“你给她送项链了。你还陪着她去宴会酒会慈善晚会,你还让她离你离得那么,那么近!”

“项链是花的她的钱。宴会酒会慈善晚会加起来一共去过四场,实话说我之前也不清楚怎么叶矜都会在那里,这几天才知道有鄢玉在其中活动的原因。”

我总怀疑顾衍之讲鄢玉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一些咬牙切齿的语气在,可他眨眼之间就已经将情绪收敛得一干二净,我甚至怀疑刚才只不过是我自己的幻觉。听到他又说:“我叫管家送粥上来。”说完就要起身。

我抓住他的袖子不想让他离开,眼睛不眨地望着他:“你今天不要去公司吗?”

听见他轻描淡写开口:“在你病好之前,我都不去其他地方。一直陪着你。”

我对顾衍之所说的“不去其他地方”带来的后果没有太具体的概念,直到第二天顾衍之的秘书过来病房,抱来厚厚一叠的文件,并且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汇报这几天顾衍之未能出席的一系列的会议结果。有些看似事情很急,需要顾衍之亲自并且立即处理,然而他只是嗯了一声,丝毫没有打算理会的意思。过了一会儿顾衍之出去接电话,秘书看了看我,露出微笑:“杜小姐觉得身体好些了没有呢?”

“还好。”我说,“听你刚才讲的那些日期,顾衍之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公司了吗?”

她想了想,说:“顾董在六天前突然做决定去了a城,很快又让我订从a城飞往成都的机票。到了成都后又立即去了大山里面。结果被暴雨阻住。幸亏顾董设法联系到了直升机调度,到得及时,大家一切安好。”她笑着说,神情很诚恳的模样,“杜小姐安然无恙地经历了地震跟泥石流,这样命大,日后也一定会有大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