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明月睡得甚不踏实,辗转难眠,腾地还是起c黄,烦躁碎步出了房。她走到父亲的房,迟疑推开门,忽房内传来瓷碗砸碎的声响。明月着急跑去,见父亲半悬着身子想去端c黄边的茶水,父亲的眼神黯淡着,一阵挫败。她的父亲还未到而立之年啊,已是这般模样了。明月咬咬牙,走过去倒杯水,递给发愣的父亲。
卢兴祖呆呆凝望着唾手可及的茶,盯了许久,看着杯里平静如镜的水下,轮廓出他憔悴不人的模样,终究是泄愤扫去,砸在地上。杯子落地,清脆无比。明月复倒了一杯,依旧放在父亲的面前,他再次扫去。她没有任何抱怨,再去倒递给他。当第三杯茶水在他面前时,终是老泪纵横,依依呀呀的如个孩子。明月坐在c黄边,安静望着再次在她面前嚎啕大哭的父亲。第一次,是在母亲的灵堂之上,她初见他这个父亲之时。再次时隔四年,是在濒临死亡之时。
父亲终喝了这杯水,润了润脱皮的嘴唇,翕动嘴唇,“明月。”
“嗯?父亲。”
“我曾答应过你母亲,一生一世待她好,娶她一妻,免她流离四方。可当我们韶华过后,曾经的海誓山盟总是赊,归于平淡。但长年无升职迹象,我便纳了一位江浙的富家寡妇,利用钱财打通人脉,一路顺通无障。我自是知对不起你母亲,却不想你母亲性子烈到令我休了她,原来的平淡都不复存。我以为我与你母亲恩情已尽,专宠你二娘。”父亲潸然泪下,紧紧握住手中的杯子,杯里的水惊起层层涟漪,感受到他心的波动。
“可每当感冒受风,在夜深人静之时,能推开门来照顾我的也只有你母亲啊。”父亲凝望着明月,“我辜负了她对我的至情至爱。”
明月安稳好父亲便出去了。她脑海里总是想起后面的解释。为何知晓半夜照看的是母亲而还冷落她?父亲告诉她,她的母亲依旧冷冷清清,不领情。所以作罢了。
明月抬头看向深蓝天空中的点点繁星,她的母亲不是不领情,而是父亲违背誓言后,拿片刻的温情去补回当初的身心受伤?母亲爱父亲有自己的方式,她要尊严。倘若父亲坚持,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毕竟母亲是爱父亲的。不是不领情,而是等在适当的时候,去原谅。可惜,父亲没有坚持,放弃这段感情,只能说父亲爱得没母亲多罢了。
她不知不觉走到容若的房外。她深深凝望一眼,心中五味俱全。她与他的缘分尚浅,奈何她情已浓。试问,她那般执着,对不对?她性子烈,她怕受伤害,她怕她到了遍体鳞伤,还那般执迷不悟,那该堪称痴狂吗?胸闷地叹息一声,迷茫正欲离去,转身却已见容若傻傻站在门外,呆呆凝望着她。他目光清澈却带着如此刻天上繁星一般闪烁,他白衣胜雪,负手立在她面前,微微一笑,润润的磁音呢喃,“明月。”
明月,短短二字,却让她瞬间崩溃。受伤何妨?至少眼前这个男人,会用最温柔的声音,唤她。如果这就是爱情,本就不公平,爱得多,本就受伤得多。
明月奔向他,走上前搂住他,“冬郎,我爱你。”她愿伤得多的是自己。
容若瞬间僵硬,嗫嚅道:“明月,你说什么?”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闭上眼,豁出去了。她等了许久,未听见他有一句回应,心一下冷了。早就预料的结果,何须难过?可是她那铁打的心,还是被这无言的气氛灼伤得脆弱不堪。
她推开容若,讪讪而笑,抬头看向他。此时他目光呆滞一会儿,似乎丢了魂似的。明月咬咬唇,不想她把他吓成这样,急忙欠身,“冒昧了,我先告辞。”
她方一举步与他擦肩而过,容若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明月一怔,抬头看去,他已是一双饱含柔情的眼眸柔柔望着她,“我方想到一句,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十七年来,终究明白相看好处却无言。”他轻轻微笑,俯下身,清清凉凉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我们都是傻瓜呢。”
明月那双水灵的大眼,呆呆着凝望着他,时间似乎定格在这轻柔绵绵的月色里,她眼中噙着闪烁的泪水,不甚懂他这话的意思,却感到那般的舒心。容若揽住她的身子,声音带着颤抖,低低道,“真好。”明月听到他这声话,埋头在他颈脖中,哽咽哭了起来。
真好,她爱他;真好,在相思之夜,表露心意;真好,他们相拥在倾城的月光下。他们在韶华之年,一切真好。遇上他,是她的缘,邀日月星辰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