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铮看着似龙卷风刮来刮去的王律师,又看了看前面那个空着的座位,悄悄的叹了口气。缩进自己的座位。
如果没有父母,苏铮不知道自己怎么渡过那段日子,好像一团斑驳的光影,恍恍惚惚,到最后什么也没记下。只记得父母和秦斌谈过之后,秦斌便不再登门,也没来过电话。而苏铮则收拾了东西,在外租了房子,辞职换工作,消失在熟人的视野之外。除了周末回家看儿子,苏铮不见任何人。
没有人知道,每天晚上下班回来,空荡荡的屋子好像一只巨手拧着你的大脑,把过往生活得点点滴滴像挤柠檬汁一样挤出来。他们十三岁相许,三十三岁分手,如今三十四了,才认真的回忆。似乎这二十年的光阴,并不如她初时以为的那样不堪,实际上,在知道秦斌出轨之前,她一直很快乐,不,是他们一直都很快乐。
她想着秦斌的笑,想着他大笑时嘴角的深纹,想着他微笑时暖暖的目光,想着他坏笑时眯起的眼睛,想着他干笑时薄薄的嘴唇……他对她一向宽怀,她只看到过他算计别人,每次她都要捂着心口对秦斌说:“老公,幸亏你爱我,要是你恨我,我可不是你的对手!”
每次他都得意,每次她都温暖。
可是,愈温暖就愈痛苦。彼时快乐太多,此时痛苦越深。好像种进肉里的长刺,不敢碰不敢摸,逃也逃不掉。但任由它在那里扎着,血慢慢的流,有一天流干了,人就死了。
忘了了快乐的人,怎么能再拥有快乐?
此番秦斌一场大闹,到让苏铮看清楚,逃避的结果只能带来第二次第三次婚姻的失败!婚姻之下,容不得懦弱的男女。有时候,你需要亲手把身上还淌着血的剑拔下来,然后往伤口上抹酒精,就好像那不是你的身体!可痛感会告诉你,这不仅是你的身体,还是你的血肉,你颤抖了,畏惧了,但是你扔得做下去。因为,如果放弃了,就会死。
每天夜里,苏铮拿着白开水顶替白酒,用笔在纸上把回忆一点点的写下。每一次承认快乐之后,她都要痛骂秦斌,自己有何错误,要受这样的劫难!哭了,晕了,醒过来继续写。她就像个刽子手,在深夜里剜开皮肉,从血肉模糊的腐肉里,挑出刺。一根刺,要拔好几天……没有人知道,也不可能有人去体会。第二天她要画着浓妆去上班,然后晚上卸妆,去做手术。
然而,就像是一种希望,苏铮迫切的想看到刮骨剔肉后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副骷髅?
苏铮都让自己客观的回忆每一件事,不添油加醋,不无事生非。她要写,写她的爱,她的恨,她的温馨,她的生活,一点点一滴滴,一直写到慢慢的写到彼此的争吵,写到秦斌的不耐烦,写到他的沉默,写到后来,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婚姻早就偏离了轨道,那些自以为的快乐与付出,早就失去了依存的基础。像个美丽的肥皂泡,在回忆里,轻轻的戳碎。
在赵丹之前,秦斌早已沉默。
为什么,会这样?
京城律师圈不大,但是水深;要想藏起来,并不难。苏铮摇身一变,成了某个小所的刑诉律师助理,她的上司是她的师兄,姓孟,叫孟绂(fu,二声)。一身油滑,二目金钱。看苏铮可怜兮兮的投奔,又有不错的法律底子,要的钱还少,慨然答应收容她并且代为隐瞒。一口气,又把自己身边原来的两个助理全部解雇,反正有苏铮就够了。
京城律师生活不易,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驴用。苏铮原来觉得自己挺聪明,进了这里才知道,自己多半靠了家庭的蒙荫。
强势如王律师,温婉如文律师,哪个不是女人中的女人?却长就一副铁肩,天塌下来,咬牙自己扛。吃亏享福了,火里来雨里去,打落牙和血吞,没见她们皱一丝儿的眉毛。自己那点事,放到她们身上不知道还算不算个事儿?
半年了,苏铮觉得自己已经能够面对过去。至少回忆起来,她不再害怕,不再哭泣,不再愤怒,她可以冷静的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偶尔也会问自己一声为什么?
最重要的是,晚上她终于可以入睡了。偶尔还会哭醒,但是终于可以自行入睡。
她觉得是时候把秦朝接来和自己同住了,想起儿子,苏铮心里升起一片亏欠。半年来,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了,即使回家也常常失神。儿子愈发聪明懂事,总是偷偷的窥伺她的神色。倘若再放纵下去,她就要变成儿子的罪人了。
苏铮想,我要把儿子接来,我还是秦朝的妈妈。
今天是周末,她要提前下班,一来把房间整理一下,二来她想回家和父母谈谈,带秦朝自己过。总是要独立的,不能什么事都在父母眼皮底下。他们年纪大了,有心无力,徒劳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