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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李海鳅特意为了这个大蚌而编的一张网。网面可以罩住大蚌,收紧网后,网口连了一条足够延伸到海面的麻绳。绳的另一端,缚着一个用猪尿泡特制的浮标。如果一切顺利,松开这个浮标后,它将带着绳子向上漂到海面,珠船里的人看到浮标,只要将它捞起,收上相连的绳,就能将海底的大蚌捕上来。

温兰准备好网后,用刀从后轻轻戳了下大蚌的壳。蚌受到刺激,立刻反射性地收回白ròu,紧紧地闭合在了一起。温兰沿着大蚌,小心翼翼地兜住了整个蚌体,然后开始用刀去撬将蚌身与岩石粘附在一起的足丝部分。

这个大蚌,估计至少有百年之龄,分泌出的足丝层层叠叠,石化后的效果如同502胶水。温兰撬了几次,只刮下一点白色粉末,大蚌纹丝不动。

温兰开始感觉到发自体内的一种想要呼吸的欲望了。她再次咬舌,以痛感刺激自己的神经,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全神贯注地寻找着着力点。很快,将刀刃嵌入了找到的足丝与岩体间的一处fèng隙,等cha得够深,再次发力,蚌身微微地晃了下。

温兰压下兴奋之意,继续撬已经松动的fèng隙。再几次,足丝终于与岩面脱离,带着包在壳体上的网晃晃悠悠地掉落下去。

温兰飞快收紧网口,摸出篓子里的浮标举过头顶,松开了手。浮标带着相连的绳索,如同一只生了长长尾巴的蝌蚪,开始笔直地向着光亮之处慢慢悠悠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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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宝随了温兰下水到他浮出水面,其实也不过短短两分钟的时间。但以谢原的感觉,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我表妹呢?”

东宝被人一拉上采珠船,他立刻问道。

东宝坐在船板上,一边大口喘息着,一边道:“我方才带她到了约莫十丈深的水下,我受不住了,她让我先上来,自己一人下去了。”

“谢大人……”东宝看了眼他,看出他神色里是掩饰不住地焦急不安,忍不住小声安慰道,“你别急。我起先也不大信。只是跟她下水后,才知道她水性确实了得。你或可放心……”

“还是小人下去找找看!”

李海鳅按捺不住,起身准备要下海,被谢原拦住了:“不必了。她之所以下水,就是要替你的。现在你再下去,万一有个不测,她下水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李海鳅的神色现出了一丝愧疚,双手不安地在衣襟上来回擦动。

谢原知道是自己刚才的急怒让这个汉子生出了愧疚,暗吁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躁乱,望向李海鳅,和颜悦色地道:“方才是我一时着急,说话重了些,你莫见怪。东宝说得有理,咱们等她上来便是。”说罢转身再次到了船舷之侧,蹲了下去,默默注视着附近的水面。

时间还在按着它的步调一分一秒地流淌而过,但以此刻这满船人的感觉来说,却慢得仿佛龟爬蚁行。生平第一回,谢原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恐慌。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正恐慌。头顶的日头很毒,他被日头炙烤的后背却一阵阵发凉,衣衫被沁出的冷汗津津粘住,额头也开始滴汗,汗水沿着他的脸庞不住滚下,渗入他生了满面的胡髯里。

没有亲历过海上行船的人,是无法体会到狂风暴雨间与大海搏斗时,那种生灵在造化力量面前渺小到微不足道地步的那种感觉的。此刻的海虽不复狂怒,但人入其中,同样细微得如同一粒被吞噬的尘埃,无影无踪,留不下半点痕迹。

谢原明白自己不该这样想,却再也忍耐不住了。霍然而起,正要下海一探,忽然看见前方水下数尺隐隐似有物体浮动,心猛地一跳,定睛再看,见冒出了一只绑着绳索的气囊。

“浮囊上来了!浮囊上来了!”

其余人也发现了,立刻兴奋起来,大叫声中划船靠近。东宝俯身下去一把抓住浮囊,七八只手便拽着绳索往上收。坠力越来越大,等绳索收到末,水下出现一个被网罩住的巨蚌,七手八脚将附满了藻苔的大蚌拉上船后,有人情不自禁欢呼出声。

大蚌露出水面的那一刻,谢原的心跳从起先的快如擂鼓倏然停止,一顿之后,整个人便被一种强烈的失落和恐慌所攫住。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才大蚌出水的海面。片刻过去。那里除了随风翻涌的道道无穷碧波,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了。

大蚌是从海底捞上了,谢家的表妹却没随之而上。从她下水道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半刻之久,从没听说过有谁能在水下憋这么久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