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娘噗通跪了下去,颤声道:“大人错怪了。民妇是听说县衙有悬赏榜文,想过来应榜,不想榜文却不见了,这才大着胆子过来问个究竟的……”
方臻方才还不过是虚张声势,现在听范大娘提到榜文,却真的是被触到痛脚,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了出来,厉声道:“大胆!满口胡言乱语!什么榜文,来人,快把这两个刁民赶走!”
范大娘吓得不轻,不晓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得县官这样恼怒。温兰虽不解,却也晓得自己今天过来,时机明显是不对。见范文不停朝自己焦急打眼色,急忙扶起两腿发软的范大娘,正要离去,却听那个姓卫的千户不疾不徐地开口:“方大人,有人来应榜,那是好事,你这么急做什么?”
方臻见卫自行竟会为此发问,心中暗暗叫苦,后背发烫,鼻尖已经沁出了细汗。原来一个月前县衙里遭窃,那贼不但偷了些细软,竟连他的官印也一并偷了去。官员失印是大罪,他自然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叫外人知道,这才张了悬赏榜文,只说丢了重要物件叫人去那一带捞。只是湖心处水深数丈,想要在湖底捞回又岂是容易之事?眼见一个月过去官印还没找回,早就急得嘴上冒泡。偏偏这时候七政门的人又来了。监察百官本就是那些人的职责之一,这若是被晓得了,自己还有好果子吃?所以当天立刻就派人悄悄去把全城张贴出去的榜文都给揭了,勒令手下不许透漏半点消息。前几天抓到了丁彪,坐地审讯。这事自然轮不到他,都是七政门的事。只听说这丁彪一开始极其骨硬,后来架不住对方的刑讯手段,陆陆续续招供,前两天又根据供词抓了些人。然后今天,终于等到这些人要离开了,也没听说要追究自己的失察之罪。方臻这才觉得松了口气。本以为就要万事大吉了,不想临送出门,却遇到了这样的一出……
方臻心怦怦直跳,勉强应道:“大人误会了,莫听信这刁妇的胡言乱语……”
卫自行打断他话,道:“我倒是听说,方大人的官印丢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县务繁冗,大人日理万机,一时大意不察境内谋逆,尚情有可原。只连官印都能丢,委实少见。”
方臻见卫自行望着自己,神色温和,目中却隐含厉色,顿时汗出如浆。
七政衙门的侦缉耳目,说遍布天下也不为过。只要需要,没有什么他们查不出的秘密。据说从前朝廷办许文山一党的案子时,七政衙门最后呈上的证词中,连许文山过去数月每日间三餐饮食都记录在档。现在见这卫自行不但晓得自己丢东西,连丢什么也知道了。想再继续隐瞒下去,绝无可能。
方臻不顾旁人在侧,急忙跪了下去,面如土色道:“下官该死,不该企图隐瞒。上个县衙遭窃,窃贼偷了印鉴竟丢到城外芦苇湖中去。下官一直找人在捞,奈何还没寻回。下官自到了此地就任,时刻牢记为朝廷效力,肃盗平贼,兢兢业业,夙夜不怠,这才惹了贼人怨恨,故意以此来构陷于我,还望大人明察!”
卫自行不语,再次瞟了眼温兰,这才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方大人也不必过于自责,将官印找回才是第一要务。”
方臻自然知道卫自行的来历。
卫自行出身高官之家,祖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曾是朝廷内阁的中心势力之一,后因受到政敌排挤不得不致仕,恼恨交加之下驾鹤归去。卫家从此失势。继而,族人又被检举出各种不法之事,卫自行也受到连累被削去功名。因京师七政门指挥使徐庆林与卫家有旧,他这才改投七政门,以基层低级校吏做起,因行事果决能力卓异,很快便累升至正六品百户。三年前,南方旱灾,多处发生暴-动,又有云南守将杨显趁机作乱,声势浩大,各处纷纷失陷,最后便是卫自行镇压了暴民作乱,又设计诱杀杨显,这才叫这已经风雨飘摇的大兴皇朝得了暂时安宁。也是凭此功劳,他才以这样的年纪便做到了广东七政衙门指挥的位子,被称为七政门近十年来崛起的最优秀的青年军官,前途不可限量。
方臻听说过他手段毒辣,这才害怕被他晓得自己丢了官印的事。没想到竟会这样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喜出望外,急忙道谢,头点得似啄米鸡,道:“是,是,大人说的极是,下官这就去找……”话说完了,见卫自行仍是不动,似乎并无动身的意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几天他将衙门让给卫自行,多少也知道了这个人脾性阴郁,喜怒不定,心思更是难以捉摸。现在好容易侥幸过关了,不敢催他,更不敢开口乱说,怕一个不当招祸。小心看他一眼,见他视线正落在大门外台阶下站着的那年轻女子脸上。跟着仔细看过去,发觉那女子肤色虽微黑,不合时人以女子肌肤白皙为美的标准,但眉目却颇秀雅,一身寻常的宽大旧衣裳下,隐约可窥体态婀娜。心中一动,便以为这女子被卫自行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