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说道:“可是辛姬,就算我现在什么都不做,你认为有朝一日若是秦亡,项氏真的还会让我安坐在此行宫之中,让我先楚诸王继续享受烟火祭祀?而今我抗争于他,他日就算我终会死于项羽之手,我亦是无憾了。”
心,这个即将十四岁的少年,他原来对自己的宿命,竟然早已比我看得更要透彻了,他不甘于成为刀俎之下的鱼ròu,拼了性命也要抗争一番,我又有什么理由阻止?
我终是默然而去。
项羽来的时候,我正坐在行宫之中自己的庭院里,看着一干宫人进进出出在布置院落。因为是刚迁到此不久,所以很多地方还在修缮之中,看起来仍有些凌乱。这些宫人和宫女们,他们有些是随了我从盱台迁徙而来的,有些则是到了此地后新近入宫的,但大多很是年少,因我素日对他们从未施过责罚,所以慢慢地,行宫里我的这个庭院之中,终是渐渐少了些让我会感到压抑的沉闷之气。我这里的人,就连脚步也要比别处的更轻快些。
“项将军……”远远地,我便看到几个宫人面如土色,一路想要阻拦项羽的闯入,但却被他一脚踢开,纷纷倒在了地上。他落脚应该不轻,那几个宫人虽是面如土色,但却强忍着不敢叫痛。
项羽已经几个大步就跨到了我面前,我甚至感觉到了迎面一阵风随他朝我袭了过来。
他站定,并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盯着我,眼里闪着愤怒的光。
我缓缓从自己坐着的石鼓上站了起来,朝他淡淡一笑:“向将军今日这样前来,可是有话要讲?”
他仍未开口,又盯着我瞧了许久,才冷笑了起来。
“辛姬,是你,是你教唆怀王削我兵权,遣我北上救赵,阻我西进为我叔父报仇称王!”
我摇了摇头:“你竟然以为我会有如此的影响力?”
“不是你,还会是谁?熊心小儿,竟敢如此公然与我对抗,他莫非是忘了,他能坐上今日的王座,全是我项氏家族鼎力相助,他不言感恩也就罢了,今日竟敢如此对我!”他又冷笑了下,目光中一丝狐疑之色突然闪现,“莫非是你父亲吴伯授意?难道就连他也想要染指中原,自己不便出面,竟是派了你来铺路?”
我盯着他看,终是笑了起来,他竟然如此侮慢我的义父!后世之人多云项羽器量窄小,果真如此。
“你为何发笑?”他看着我的目光之中又多了一丝阴郁之色。
我叹了口气,看着他缓缓说道:“项将军,你固然勇猛,但我笑你,也不过徒有血气之勇,竟是毫无自知之明。”
“你一区区女子,不过是挟了吴伯之威在此作乱,又懂什么!”
他一下子对我怒目而视,几乎是咆哮了起来。
我冷冷一笑:“项将军,世人皆说你是英雄,在我看来,你有今日之地位,并非全在你自己,不过是靠了你的祖辈之荫和你的叔父项梁之功。雍丘之战你虽斩杀李由,那也是城中被围,对方与你兵力悬殊,可笑你却以为项梁亡后,你便该理所当然接他之位,号令天下。你如此自视过高,又有何自知之明可言?方才你耻笑我是挟了吴伯之威,我却要耻笑你是挟了项氏之荫,堂堂七尺,亦是不过如此!”
他的面皮涨得通红,额头一阵青筋乱跳,右手猛地搭在了悬垂于腰间的宝剑之上,剑已拔出几分,寒光一片。
我冷笑了下,淡淡说道:“项将军是想要将我弑于此地?我死事小,只怕有损将军英雄之名,从此天下之人便又多了一桩笑柄。”
他微微低头,面色阴晴几度变幻,终于慢慢松开了剑柄之上的手,剑复入鞘,只是手仍搭在上面。
此刻,我的庭院门外,突然涌进了一群人。后面是宫中的侍卫,而前面领头的,除了楚王心,还有一个人。
“将军,将军,万万不可……”
那人慌慌张张地一边叫嚷,一边跑了过来,一把扯住了项羽虽松开但仍覆在剑柄之上的手,气喘吁吁。
是项伯。
见我无碍,他似乎松了口气,看着项羽,再次说道:“将军勿要动怒,此次北上,对抗的乃是秦之主力雄兵,若将军将其击溃,天下之人谁敢不敬将军威名!”
项羽盯着我,重瞳已是一片冷然,傲然说道:
“我项羽是否英雄,又岂是你一女子所能断言?你且瞧着,终有一日,羽要让你看见我是如何靠着一己之力纵横天下,那时我必要你收回今日所说之言!”
说完,他便拂了项伯的手,撇下众人,头也不回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