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离,你刚回来我就告诉过你,不要认我兄长为父,你为什么不听?”
犹记得八年之前的那天,当他兴冲冲回家,却被告知我已改名辛追,成为了他兄长的义女,也就是他的侄女时,他那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待人散尽,他闯进了我的院落,拉住了我的手,这样问道。
我已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答复他了,只是依稀还记得,当时他眼里的那令我诧异的痛楚和愤怒。
庄子的议事大堂已经到了,我收回了恍惚的心思,面上重新带了笑,跨入了高高的门槛。
咸阳来使已经离去了,但却带来了一个足以震动人心的消息。
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始皇帝,命令我的义父吴芮,即刻入咸阳见驾。
去,还是不去,这已经成了一个两难的选择。去了,很难预料这个暴戾的新皇现在到底揣了什么样的心思,不去,那就是对当今皇权的公开藐视乃至对抗。
吴母的身体自从去岁冬天开始,就变得愈发衰弱了,所以这样的事情,吴芮现在已经不让她知晓了。
短短的几年时间,我那正值壮年的义父吴芮,他看起来竟也老了许多,眉间的川字纹,如刀刻了上去,就连偶尔露出笑容的时候,面上的冷峻之意,也是难以消退。
我想了下,便开口说道:“义父,母亲,始皇帝既然已经派遣使者来此,您若不去,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以他多疑暴戾的性格,说不定还会引来一场兵祸。现今义父您的势力,北到淮南祁门,东跨九江南越边界,南到七闽,西至都昌鄱阳,义父自己虽未称王,但此地界,还有谁能与您争锋?中原之地,虽在皇帝重压之下归于统一,却不过是浮于表面之相,始皇帝驱使不计其数的劳力为其修筑长城和骊山陵墓,民怨沸腾,加之六国遗留下来的贵族也在各地暗流涌动,所以咸阳宫中,此时根本就没有能力将其触角延伸至此了。此次来使,以辛追来看,不过是始皇帝为了稳定南方形式,阻止百越之民背叛朝廷而已,所以义父只管放心前去,应该不会有大碍。”
我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我知道,我的义父吴芮,他在十几年后还会成为西汉王朝的长沙王,所以此次对始皇帝的觐见,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我对自己的这个分析,也是十分有信心。
萍夫人一直锁紧的眉头,终于微微地舒展了些,她看向了吴芮,说道:“夫君,我听辛追的一番话,很是在理,不知夫君以为如何?”
吴芮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辛追,我的臣与你一般大小,却你相比,却是地上流萤之于天上星辰,你若是男儿,我必当携你在我军中随我左右,只是可惜,你身为女子,太过聪敏,却未必是福气啊。”
我看了他身边的萍夫人一眼,笑道:“义父此言差矣,母亲之聪敏,更在辛追之上,却能与义父您相伴,如何说是没有福气呢?”
萍夫人脸上微微染了霞色,捂住了口,轻笑了起来,吴芮看我一眼,也是微微地笑了起来。
义父是在夏末带了贴身卫队赶赴咸阳的,秋了,他尚未回来,而此时,吴母却已经病得更加严重了,吴延离去,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而她,却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迅速地衰老了,到了现在,白日里甚至已经有些神智不清起来了,我和萍夫人几乎是衣不解带地轮流随伺在她的身侧。
这日的午后,我坐在了吴母的榻侧,望着她苍老的面容,陷入了冥思。
义父吴芮去了咸阳已经近两个月了,却仍是没有回归,就连片言只语的消息,也是没有。看得出来,萍夫人已经很是心焦了,其实不只是她,就连我,现在也对自己当初的推断产生了怀疑,万一,历史会发生细微的改变呢?这种细微于历史,或许并无巨大影响,它最终还是会朝着它原本的方向继续向前,但于个人,却是天翻地覆的命运彻底改变了,所以现在,我也不由自主地开始为义父的安危而变得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了
突然,我听见了身侧的吴母发出了一声呻吟,虽然很是含糊,但我还是听清楚了,她口里叫的,分明是“延”,她一直最爱的小儿子。
我急忙端了一碗水,送到她嘴边慢慢喂了下去,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就变得仿佛清明了一些。
她睡在枕上,拉住了我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手,很是枯瘦,像沥干了水分的老树皮。
“延……,他是我年近四十才得的幺儿,我对他就难免爱了些,但他从小就是个最聪明,最可爱的孩子,虽然性子跳脱了些,但是真的是我心头的一块ròu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