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达三集前,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我们已经下了马车,改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我头发在顶上胡乱扎了个髻,套了件小厮的衣服,脸上脏污一片,看起来,就和战乱中流离的男童无异。
三集原本归于赵国版图,后被燕国占领,但自从两年前秦攻破邯郸后,三集这个燕赵互通的边境之地,便时常遭秦兵的侵扰,我们赶到的时候,虽然并未见到黑衣秦兵,但往日这个熙熙攘攘的边境市集之地,现在已经是人口凋敝,一片破败之相,燕国早已无力戍兵在此,现在,除了来回奔窜的野狗,就只剩下那些老得走不动,或者实在是无地可去的零星人烟了。
我跟随着默默不语的崔武,走了约莫半日工夫,才到了一处山洼之处。
这里是一野坟乱葬岗,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浅浅的土坡,靠里的坡前,零星还可以见到几个已经倾覆在地的碑石或木牌,越向外,就越是杂乱,我甚至看见有些浅坑已经被找食的野狗刨开了一个森森黑洞,洞口的黑泥之处,零星还可见到几片褴褛的衣衫,空气里,弥散着微微的恶臭之味。
我强忍住胸中泛起的不适之意,看向了崔武,却见他面色凝重,走向了不远处的一块平地,地面上,压了两块青石。
“就是这里了。”他指着那青石压住的地方,低声说道,“我们那日行到此地附近,恰好遇到一队前来巡逻的秦兵,寡不敌众,他们被斩杀,我负了伤,逃入边上丛林,才侥幸得了一命,被杀之人中,就有我的族弟……,所以我等到天黑,见秦兵业已离开,就又潜回,在此胡乱掘了个浅坑,将他们拖到一处,一起埋了,又在坑上压了青石,作为记号,想着有天,或许我还有命带他回到朝鲜家中……”
他的神色,已经是带了微微的凄凉之色,我转过头去,尽量视而不见。
他们用刚才在荒弃的房屋中找来的镐头,开始铲开泥土了。
尸身埋得很浅,没几下,泥土中就露出了几截交错的肢体,天气已经渐热,随着泥土被掀开,鼻端里的恶臭之味就更浓了。
我看到了被压在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中间露出的灰色麻衣襟角的一块方形补丁,那是我费了很久,才替父亲补上的,针脚细密。
我不敢看向别地,只是盯着这衣角的补丁,盯了许久。
崔武和两外两个武士,已经将尸身分别列好,覆了附近山中拾来的干柴,泼了火油,哔啵作响的大火中,我跪在地上,将头深深抵在了泥里。
烟灰殆尽,我用之前带来的一块密实厚缎,将父亲尚未烧尽的遗骨一根根捡了,放入缎中,又捧了骨灰进去,这才小心地结好,背在了身上。
可能是怕燃烧的火烟会引来附近可能还有的秦兵,崔武和另两个武士捡了遗骨后,就频频催我启程。
他们取了之前的马,将车藏匿了,一人一骑,我坐在崔武身前,沿着驰道转而朝南,赶向邯郸方向。
此时的赵国,虽然大部领地已属秦,但秦国确实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布防于整个国境,所以除了邯郸和与燕、齐、魏相邻的边境之地,其余地方,并未见到多少秦兵,一路行来,除了遇到的剪径盗贼,其余时间都很顺利。那些盗贼,其实大多也不过是流离失所的百姓,衣衫褴褛,包括崔武在内的三人,燕丹既然派了他们来随我完成这么重要的任务,武艺必定不凡,区区一些流民,哪里会给他们造成麻烦,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情。
当杀戮变成了一种麻木,我也终于可以做到目不斜视了,只是轻轻擦去了不小心溅到了我面颊上的几点血滴。
那血,还是热的,但我已经闻不到腥气了。
不过半月,我和崔武他们就已经到了邯郸的属地。
丢弃了马匹,我们再次步行靠近邯郸城,却在城门不远处,又悄悄退了回来。
城门的边上,赫然已经张贴了一张大大的通缉告示,上面画像里的两个人,一个是我的父亲,徐夫人,而另一个,就是我,徐辛离。
虽然并不是很像,但仔细察看,依稀还是有几分神似。
秦王嬴政,他被刺之后的暴怒的余波,这么快就已经扩展到了邯郸。
“我已被秦王大索,邯郸无法进入,你们看该怎样?”
我看着崔武他们,问道。
崔武紧皱着眉头,和身边的两个武士退到一侧,商议一阵,便对我说道:“我知道绕过邯郸,还有一条野径可通你家所在,前次我们便是走了此路,只是远了不说,地形也甚是险恶,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再次取道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