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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风带着一蓬潮湿的热意扑进窗子,他的半边脸显得柔和而静寂。很少看到这样的他,我一直注视着他,直到眼睛疲倦酸痛,才闭上眼,躺回靠枕上休息。屋里的熏香又换了个味道,很快熏染弥漫,冲淡了情欲的残味。

似醒非醒,半梦半迷,听到他隐约的声音:「若是先遇到我……你会不会……」

我迷迷蒙蒙,答应了一个字:「……会。」说完那个字之后清醒了许多,想了想,他说的似乎是:来世若是先遇到我,你会不会……现在已经在想来世?来世虚无缥缈,不知究竟在什么方向,无处可找,无迹可寻。

今生呢?我的今生,是不是已经该到此为止了?大概他也是这样想的,已经纠缠太久,现在结束也并不觉得太遗憾。

我很想,再见他一次……只要看一眼就好。

龙成天是不是爱我,我说不好。应该是爱的,但是有多深,却真的说不出来了。

他喜欢和我在一起,我也并不排斥有他陪伴,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利害冲突,即使有,他不放在心上,因为他了解我。我这个人懒散成性,即使被迫周旋于诡诈阴险的环境里,但只要一有机会,还是会恢复懒散散的本性。我想孟觉说的对,我大概只是在拖时候,就是不知道确定能拖到什么时候。再问他时他却不说了,就算我装腔作势说不再替他寻找苏远生,他也不说这件事。

他有一次真的生气了:「你老打听这个做什么?难道你知道能拖到哪一天死,然后数着剩下的日子过活,很开心么?」

我敲敲头,「知道了,心里有数一点。」

他似乎是想冲我瞪眼,然后又泄了气,「你这人……我算看透了。就算大限在明天,你今天恐怕还要喝茶、午睡、吃点心吧?」

我想了想,补充说:「不,我想我会把我想见的人找来见一见。」

孟觉一直是很爱笑很阳光的,忽然说:「相见争如不见。」

我一惊,以为他尽知我的事。但是看他神色有些黯然,情由心生,色为之沮。

却原来是说他自己么?他和我怎么同呢?苏远生对他如此长情,只恨我不能让人四处张扬着说出实情,不然苏远生早来了。而我呢?我想见的人,也明明并不难找,可是我却根本连找都不能找。孟觉说的对,相见争如不见。何必非要效仿有情人,临去前必要话别相见?

从前听人说,情人之间像在放风筝。或许我和他之间也曾经是这样的情形,但现在他早已乘风远去,游戏青云,我徒留原地,手里握着断线的空把手,怀念过去的时光。

只要他过得好,我何必要见他呢?喝一口茶,觉得很苦,明明是很淡的新茶,尝着却觉得从舌根一直苦到心底。知易行难,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去想他的事,甚至连明宇二字都不要想起才好,可是理智是一回事,心底的向往,又怎么能掐得灭。

孟觉却有点不安,好像觉得话说重了一样,跟我杂七杂八扯了好多闲话,最后说:「那……个,你别介意,我话说的也不全对。」

我笑笑,「没什么,你说的很对,我已经不想了。」

他好奇起来,拉住我手问:「你……想和那人说什么?」

我愣了下。说什么?我,要和他说什么?说我对他始终不断的情?

他会笑吧,我还配和他提这个字么?说别来的相思?说曾经的快乐?说我多么的多么的怀念那一切……呵,全是废话,没有一句有意义。

孟觉看我发呆,不安的晃晃我的手。我回过神来倦倦一笑,「我已经不想啦,你还要引我去想;快用晚膳了,皇上会过来,你该回去了。」

他有些迟疑的跟我告别,我看着他离去。倒真被他提醒了,有什么好见的呢?见了也没有话说,真是相见争如不见了。龙成天带着一身暑气进来,我坐在竹榻上,身上还搭着丝被,一点也不觉得热,这个流花功的寒气确实够阴寒的。侍儿替他更衣,我含着笑歪在榻上看他。这人身材真好,风度更好。更衣,用膳,他拖我起来,说是散步,沿着宣德宫走了一圈,天已经黑下来,天幕上有繁密的星子,寒光闪闪。身后跟一大群人,尽管走路都不发出声音,但这么浩浩荡荡的散步还是让我很好笑。

「商行的事你……」

我低头笑笑,「我现在可管不了了。你若是能兼顾,倒要托你照看一下,够他们温饱,我已经别无所求。」

他握着我的手紧一下,「他们是你使出来的人,个个能干,你何必担心?」

怎么觉得两个人像在交代后事一样,我笑着把话岔开,相信龙成天会处理的很好,所以并不悬心。他魄力过人,才能出众,我早就知道的,但这三年却忽略了这一点,把自己弄得像个陀螺,又累又苦停不下来,真是笨蛋。